巴尔丹·铁须和他的矮人使团骑着健壮的山羊,沿着熟悉而又陌生的道路,抵达了暴风城巨大的城门下。眼前的景象让他们粗犷的脸上写满了惊愕与不解。
城门依旧雄伟,守卫依旧森严,但气氛却截然不同。往日里熙熙攘攘、充满活力的城门区,此刻却笼罩在一种令人窒息的肃静中。进出的盘查极其严格,卫兵们面甲低垂,动作僵硬,语气冰冷得不带一丝人情味,仿佛他们面对的不是同胞和友邦的使者,而是潜在的敌人。市民们排着沉默的队伍,眼神躲闪,不敢与任何人对视,更别提交谈。
“这……这是暴风城?”一个年轻的矮人卫士忍不住低声嘀咕,被巴尔丹用严厉的眼神制止。
他们递交了外交文书,经过层层通报和近乎苛刻的检查(甚至连山羊的鞍袋都被仔细翻查),才被一队面无表情的皇家卫士“护送”着进入城内。
城内的景象更加令人不安。街道干净得过分,几乎看不到一片纸屑。巡逻队的密度高得吓人,盔甲摩擦声和沉重的脚步声成了主旋律。店铺虽然开着,却听不到热情的吆喝,交易在一种压抑的沉默中进行。墙壁上张贴着崭新的公告,上面写着“警惕乃第一美德”、“服从即是力量”等刺眼的标语。甚至孩子们都被拘在家里,偶尔从窗口露出的是一张张苍白而恐惧的小脸。
这根本不是他们记忆中那个充满生机、有时甚至有些混乱喧嚣的暴风城。这是一座……被打磨得光滑冰冷、却处处透着无形裂痕的钢铁囚笼。
使团被安排在外交使馆区,接待规格无可挑剔,食物酒水都是上乘,但负责接待的官员脸上挂着模式化的、毫无温度的笑容,言语滴水不漏,对所有关于城内气氛、关于摄政王、关于已故国王的试探性问题,都以“一切为了王国安全”、“摄政王大人英明决策”等官方辞令挡回。
巴尔丹的眉头越皱越紧。他的胡子都能感觉到这空气中弥漫的不对劲。
第二天,他们得到了摄政王伯瓦尔·弗塔根的接见通知。
王座厅依旧宏伟,但光线似乎比记忆中更加昏暗。当他们被引领进入时,发现厅内两侧肃立的并非往日那些熟悉的贵族和官员,而更多的是全身覆盖盔甲、看不清面容的皇家卫士和几位神情冷峻、目光锐利的新面孔——那是在伯瓦尔新秩序下得到重用的“肃清委员会”成员。
然后,他们看到了他。
伯瓦尔·弗塔根没有坐在高高的铁王座上。他站在王座之前,身姿依旧挺拔如铁塔,但那股气息却让所有矮人都感到一阵莫名的寒意。
他头上戴着那顶王冠。
即使早有心理准备,亲眼所见依旧带来了巨大的冲击。那顶本应象征王权的金冠,此刻却散发着一种令人极其不适的冰冷死寂。那道狰狞的黑色裂痕如同丑陋的伤疤,紧紧贴合在他的额头,周围的皮肤呈现出不自然的灰败色泽。最令人心悸的是他的眼睛——那里面不再有熟悉的坚毅与偶尔流露的温和,只剩下两点冰冷的、仿佛在燃烧的暗红色余烬,扫视过来时,带着一种洞穿灵魂般的、毫无感情的审视。
“欢迎,铁炉堡的使者。”伯瓦尔开口,声音沙哑而平直,如同钢铁摩擦,没有任何欢迎的暖意,“麦格尼国王和穆拉丁亲王可好?”
巴尔丹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上前一步,按照外交礼仪行礼:“感谢摄政王大人关心,两位陛下安好。他们听闻暴风城变故,深感悲痛,特派我等前来致哀,并……确认盟友的安好。”他谨慎地选择了措辞。
“哀悼于心即可。”伯瓦尔直接打断,语气没有任何波澜,“暴风城已度过最危险的时刻。当前首要之务,是巩固秩序,清除隐患,应对未来之威胁。铁炉堡的友谊,应体现在实际行动的支持上,而非无用的形式。”
他的话冰冷而直接,几乎撕掉了所有外交辞令的伪装。
巴尔丹感到一阵窒息,他硬着头皮道:“摄政王大人,我们一路行来,见城内戒备森严,民众似乎……颇有压力。不知……”
“非常时期,当行非常之法。”伯瓦尔再次打断,那双暗红的眼睛盯着巴尔丹,让他感到仿佛有冰冷的针在刺探自己的思维,“软弱和犹豫才是最大的危险。唯有绝对的秩序和力量,方能守护生存。我相信铜须矮人能理解这一点。”
他轻轻抬手,止住了还想再问的巴尔丹。
“你们的来意,我已知晓。”他说道,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终结意味,“暴风城很好。我很清醒。威胁确实存在,且远超想象。联盟需要的是团结,是服从,是力量,而非无端的猜疑。”
他向前迈出一步,那顶王冠在昏暗的光线下似乎微微反光。
“回去告诉麦格尼和穆拉丁,”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却带着更重的压力,“暴风城的道路,是生存的唯一道路。怀疑这条道路,即是动摇联盟的根基。我希望……也能相信铁炉堡的‘坚定’。”
话语中的威胁,冰冷而清晰。
接见草草结束。伯瓦尔没有给他们任何深入交流或提问的机会。所谓的“接见”,更像是一场单方面的、强硬的宣告。
随后几天,使团的活动被严格限制在使馆区和几个被精心“安排”参观的地方——一个秩序井然的军营,一个生产效率“极高”的工坊,一个所有居民都“充满感激”地接受配给品的社区。
巴尔丹和他的队员们用矮人特有的固执和敏锐,努力从这精心粉饰的平静表面下,捕捉着那些无法掩盖的裂痕和绝望的气息。
离开的那天,天气阴郁。当他们骑行再次穿过那寂静得可怕的城门时,巴尔丹最后回望了一眼这座巨大的城市。
它依然屹立,依然雄伟。
但他看到的,只是一座被无形铁幕笼罩、被恐惧扼住咽喉、在一位戴着诅咒王冠的统治者带领下,正一步步滑向未知深渊的囚城。
“我们看到了,穆拉丁。”巴尔丹在心中沉重地默念,“我们看到了这粉饰之下,早已溃烂的疮痍。”
矮人使团沉默地离开了暴风城,带着沉重的心情和一份几乎无法完成的、报告可怕真相的任务。
而在要塞的高处,伯瓦尔·弗塔根站在窗前,冰冷的目光注视着使团离去的背影。他额头的王冠裂痕,在阴郁的天光下,显得更加深邃。
“不识时务的石头脑袋……”他极其低声地自语,语气中没有任何情绪,只有冰冷的判断。
他转身,走向那幅巨大的地图。
内部的质疑暂时平息了。 接下来,该处理那些真正“不识时务”的、需要被“净化”的外部威胁了。
铁幕之后,冰冷的齿轮继续无情地转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