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瓦尔·弗塔根公爵坐在摄政王的办公桌前,面前堆积如山的卷宗和报告仿佛永远无法减少。窗外是暴风城一如既往的喧嚣,但传入他耳中的声音却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油腻的污垢,模糊而令人烦躁。他试图集中精神审阅一份来自暮色森林的驻军补给申请,但纸上的字迹却像黑色的蚂蚁般蠕动起来,让他眼花缭乱。
他用力闭上眼睛,揉了揉刺痛的眉心。脑海中却不受控制地闪过昨日医疗室内的一幕——安度因在噩梦中无意识地抓挠着空气,喉咙里发出幼兽般的哀鸣,而那道王冠上的黑色裂痕,如同嘲讽的眼睛,冷冷地注视着一切。
“……无用……”一个极细微的、如同铁锈摩擦般的声音,仿佛在他耳道深处响起。
伯瓦尔猛地睁开眼,警惕地环顾四周。书房内空无一人。只有壁炉里的火焰发出噼啪的轻响。
是幻听。持续的焦虑和缺乏睡眠导致的。他这样告诉自己,试图将那声音归咎于疲惫。但一丝冰冷的疑虑,如同毒蛇,已然钻入他的心扉。自从安度因那次短暂的“清醒”后,他自己……似乎也变得有些不对劲。
这种不对劲并非显而易见,而是细微的、如同金属表面悄然滋生的锈迹。
他的耐心变得比以前更薄。面对议会元老们关于税收政策的无休止争论,他几乎要控制不住地拍案而起,用战场的咆哮让他们闭嘴——这在以前的伯瓦尔·弗塔根是不可想象的。 他的决策变得更加铁硬,近乎冷酷。一份关于西部荒野迪菲亚残党有条件投降的请求,被他毫不犹豫地驳回,批注只有两个字:“剿灭”。他甚至没有仔细阅读对方提出的条件。 夜晚,他开始被破碎的梦境困扰。并非安度因那样光怪陆离的噩梦,而是更简单、更直接的——冰冷的刀剑切入骨肉的触感,敌人濒死时混合着诅咒和血沫的喘息,还有……一片无尽的、令人窒息的黑暗,以及黑暗中某个庞大存在的、无声的注视。
他将其归咎于压力。王国的重担,国王的危机,未知的威胁……这一切足以压垮任何人的神经。
但他无法忽略的是,每当他靠近国王的医疗室,那种内心的焦躁和一种莫名的、黑暗的共鸣感就会显着增强。仿佛他体内有什么东西,正在与那裂冕散发出的无形低语产生呼应。
不仅仅是伯瓦尔。
大主教本尼迪塔斯站在大教堂的圣光之泉前,试图通过祈祷寻求内心的平静。然而,往日能让他心灵澄澈的圣光,此刻却显得有些……刺眼,甚至……虚伪?一个可怕的念头不受控制地冒出来:如果圣光真的全能而仁慈,为何会允许如此可怕的痛苦降临在安度因那样纯净的灵魂身上?为何对他的苦难视而不见?
这个念头让他惊出一身冷汗,随即被巨大的负罪感淹没。他跪倒在地,疯狂祈祷,请求圣光的宽恕,但怀疑的种子已然种下。他发现自己开始下意识地避免长时间凝视过强的圣光,仿佛那光芒会照出他内心某些他不愿面对的阴影。
甚至军情七处的首领,马迪亚斯·肖尔,也察觉到了异常。他手下最顶尖的几名密探,在持续执行监控王冠能量渗漏和城内异常精神状况的任务后,陆续出现了问题。有人变得偏执多疑,坚信同伴已被腐蚀;有人在审讯目标时手段变得异常残忍,超出了必要的限度;甚至有一人彻底失踪,只在宿舍留下一些用血画出的、难以理解的扭曲符号。
肖尔本人也开始感到一种莫名的、针对所有人的、无处不在的猜忌。他看每一个报告,都觉得背后可能隐藏着谎言;审视每一个下属,都觉得他们的眼神有些闪烁不定。阴影是他的领域,但如今,阴影仿佛拥有了生命和恶意,开始反噬它的主人。
这种锈蚀是缓慢的、无声的。它没有王冠直接腐蚀时那般激烈可怖,却更加阴险,更加难以防范。它悄然侵蚀着暴风城统治核心的意志、信念和判断力。忠诚开始掺杂猜疑,坚定混合着动摇,理性被莫名的焦躁和阴暗的念头所蚕食。
伯瓦尔努力地想将自己、将所有人重新拉回正轨。他召开军事会议,试图用明确的威胁和清晰的命令来凝聚注意力。但会议上,将领们的争论变得比以往更加激烈,充满火药味,甚至有人因为战术分歧而几乎拔剑相向。以往能有效调和矛盾的伯瓦尔,此刻却感到一股无名火直冲头顶,几乎要用暴力强行压下所有异议。
会议不欢而散。伯瓦尔独自留在空旷的议事厅里,双手撑在巨大的战术地图上,沉重地喘息着。地图上代表敌人和威胁的标记,此刻在他眼中仿佛活了过来,扭曲蠕动着,发出无声的嘲笑。
他抬起头,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投向医疗室的方向。
锚链正在锈蚀。
暴风城这艘巨轮,正被一颗深嵌于心脏的、不断散发着精神毒液的毒瘤所折磨。它的船长昏迷不醒,而大副、导航员、水手长……所有关键岗位的人,都正在被无形的锈迹缓慢侵蚀着他们的判断、他们的理智、他们的凝聚力。
他们还能坚持多久?在这缓慢而持续的毒害下,暴风城的防线,是否会从内部开始瓦解?当外部威胁真正来临之时,他们是否还能如同以往那样,众志成城,挥剑迎敌?
伯瓦尔没有答案。他只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以及一种深沉的、仿佛源自灵魂深处的……寒意。
锈蚀无声,却足以让最坚固的锚链断裂,让最庞大的巨轮迷失方向,甚至……沉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