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明的手指悬在调度令签发键上方,没有按下。
传讯阵的光纹仍在流转,沈舟的声音刚刚消散在空气中。那句“没有”在他耳中反复回荡,比任何争执都更刺耳。他收回手,转而调出七日内的全频段地质监测记录,屏面迅速铺开一连串震波图谱。青岩矿脉东侧边缘的灵脉波动曲线呈现出一种缓慢但持续的畸变,折线并非瞬时突起,而是像被某种力量从地下悄然撕开。
这不是勘探误差,也不是自然塌陷。
他加密传讯沈舟:“采集东侧土壤样本,原地封装,不得启封检测,也不得提及此事。”
对方回信极快:“明白。”
路明将玉牒合拢,随即调阅南溟商会近三日的资源申报清单。一页页翻过,直到“加固符材”一项映入眼帘——数量是常规设备维护所需上限的四倍以上,用途栏却只写着四个字:例行补给。
他盯着那行字看了片刻,指尖轻敲案角。
半个时辰后,通联台议事厅内,三方代表陆续落座。南溟商会派来的仍是那位常驻联络使,衣襟绣着海波纹银线,语气一贯平稳:“我们建议调整开采节奏,优先提取主矿道富集层,预计效率可提升五成。”
路明未动声色,只是将一块玉简插入桌心接口。墙上浮现出一组动态剖面图,裂隙的扩张轨迹以红点标注,逐日延伸。
“这是昨日你们避让区域的地表变化。”他说,“它正朝主矿道下方延伸,若继续施压,七日内可能引发连锁塌陷。”
联络使看了一眼,眉头微皱:“地质活动本就存在不确定性,我们也有应急预案。”
“所以大量调运加固符材,就是为了应对‘不确定’?”路明声音不高,“还是说,你们已经预判到风险,却选择隐瞒?”
对方神色微滞,随即笑道:“资源调配属内部事务,贵方无权过问细节。况且合作初衷便是互利共赢,我们加快进度,也是为尽早兑现承诺。”
“共赢的前提是共担。”路明目光扫过全场,“你们想先采后治,压缩环保阵法部署周期,甚至提议跳过两处稳定节点。如果地基崩了,采出来的矿,能带走几成?”
“洪荒之地自有底蕴,不至于因开采失衡而崩溃。”那人语气渐硬,“眼下外界都在观望成效,若迟迟不见产出,恐怕质疑声会越来越多。”
“质疑?”路明冷笑,“比起外界议论,我更关心脚下的土地会不会突然塌陷。合作不是透支未来换眼前利益,更不是把隐患留给接手的人。”
“路大人说得轻巧。”联络使终于放下茶盏,“我们投入人力物力,自然希望尽快看到回报。可持续也好,长远布局也罢,终究要建立在实际收益之上。若一味求稳,何时才是尽头?”
议事厅内气氛骤紧。
莫长老坐在角落,一直未开口,此刻也只是低头整理袖口,仿佛置身事外。但他的沉默本身已是一种表态。
路明缓缓起身,走到投影前,手指划过那条不断延展的红线:“这道裂隙,三天前还不到半尺宽。现在呢?接近三丈。它的走向直指水源脉络,一旦破裂,整个矿区的灵气循环将被迫中断,修复代价远超所得。”
“或许有夸大之嫌。”联络使试图反驳。
“你可以不信。”路明打断,“但我不允许任何人拿洪荒的根本去赌所谓的‘效率’。”
话音落下,厅内一片静默。
联络使脸色变了数次,终是冷声道:“贵方的态度,会让很多期待合作的人重新考虑立场。资源不会永远等人,机会也是如此。”
“机会该留给守规矩的人。”路明转身面向主位,“今日议题到此为止。关于开采节奏的提案,不予通过。”
会议尚未正式结束,但再无人发言。
片刻后,联络使起身离席,步伐略显急促。莫长老慢了一步,临走前低声说了句什么,未被录进公文,也未传入他人耳中。
人走空后,路明仍站在原地,手中玉牒未关。屏幕上,那条红色裂隙仍在缓慢爬行,像一条蛰伏的蛇。
他召来通联台执事,命其准备《合作项目风险白皮书》初稿,要求列出所有已知地质隐患及防护投入明细,尤其强调“安全为前置条件”。随后又下令,在主城公告栏张贴警示图,标题定为:“今日快一步,明日退无路。”
执事领命而去。
不多时,一名本地派系联络官匆匆赶来,语气带着试探:“有人觉得……您太较真了。南溟毕竟是大商盟,得罪他们,后续资源输送怕受影响。”
路明只问了一句:“你愿意住在塌陷区上方的楼里吗?”
对方一怔。
“他们要快,我可以给速度。”路明盯着墙上那幅进程图,“但必须按我们的节奏来。谁破坏规则,谁就出局。”
联络官默默退下。
夜幕降临前,沈舟传回第一批土壤样本数据。初步分析显示,地表层含有微量异种灵尘,不属于青岩矿脉原有成分。这类物质常见于深层钻探后的残留物,通常伴随高压穿刺技术使用。
而这种技术,不在协议允许范围内。
路明将数据封存,另起一道密令发往前线:“调整勘探路线,避开东侧边缘三十丈内区域。如有异常接触,立即上报,不得擅自处理。”
他刚收回传讯石,通联台外传来脚步声。
莫长老独自返回,手中提着一只青灰色木匣。
“刚才走得急,忘了交还这个。”他将匣子放在桌上,“上次调试用的参数对照表副本,你说要留存备案。”
路明看着那匣子,没伸手。
“你回去的时候,”他忽然开口,“有没有注意到西岭方向的巡防标记多了两处?”
莫长老动作一顿:“未曾留意。”
“那里的残阵最近不太安静。”路明缓缓道,“有些不该碰的东西,碰了,会伤人。”
莫长老抬眼看他,眼神复杂。
“合作可以深入。”路明指尖轻点桌面,“但边界不能模糊。谁越界,我就让谁知道,什么叫寸步难行。”
莫长老沉默良久,终是点头,转身离去。
殿门关闭的瞬间,路明打开了那只木匣。
里面没有参数表。
只有一张折叠的纸片,展开后是一段简短记录:
“南溟内部通讯频段,昨夜曾三次呼叫‘破壳计划’代号,信号源位于境外中继站。”
他将纸条捏在掌心,闭了闭眼。
窗外,主城灯火渐亮。新建工坊的阵法嗡鸣依旧低沉,像是某种压抑的呼吸。
他重新调出地质图,放大东侧裂隙起点位置。在像素级校准下,地表纹理中隐约可见一圈环形压痕,呈放射状分布。
那是重型钻具强行贯入的痕迹。
路明拿起笔,在调度令上写下第一行字:
“即刻封锁青岩矿区东侧外围,禁止一切非授权人员进出。派驻监察修士两名,携影流追踪阵同步监控。”
笔尖顿住。
他抬头看向墙上那幅合作进程图。
三条主线中的资源开发线依然标绿,但在最下方,一条细如发丝的红线正微微颤动,像是被风吹动的丝线,又像是即将断裂的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