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起那日诗会,出云楼上,一张局促不安的扑克脸,在看到自己瞬间的激动救赎。
“江掌柜,我也想喝。
……
掌柜的,我打欠条。
……
我去给你把钱要回来,断他两条腿长个教训。
……
掌柜的,我没什么朋友。
我可是拿你当朋友,你不能这个时候不管我死活。
……”
“你说,我要不要去看看那小子?”他问。
小霸王根茎盘住拇指,它理解不了这么复杂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只是释放自己安慰情绪。
姜瀚文除了确认身份那面,之后再也没见过李念初。
想起李念初,他脑海会浮现李民中那双眼睛,在李民中背后,还有一双眼睛,是陈虹的。
两双眼睛,并不凌厉,但却足够深刻。
直指灵魂,在质问姜瀚文,这样的长生,你拿它做什么?
看似人人都在寻长生,不想死。
可生命,不正是因为有限度,才会显得有意义?
因为有限,才会珍惜,因为珍惜,才不枉这一生。
“咔嚓~”
房门关闭,空无一人雪地上,
扑簌~扑簌~
鞋底压实蓬松白雪,留下一道道脚印,雪如雨落,很快又把凹陷掩盖。
姜瀚文顺着那道最后的相遇长路,往东、往南、往西、往北。
他走得很慢,用步子丈量恒安城。
就像他多年前下山时那样,每一步都走得踏实。
最后,他来到北城,一间已经打烊的酒楼前。
正值深夜,后院一阵鼾声。
越过一个个提防陌生人的陷阱,姜瀚文来到倒数第二个偏院里。
香味顺着门缝吹进屋中,屋里呼吸变得浓重。
姜瀚文推门,一道透明水帘挡在门口,没有吹进一丝寒风。
门边睡着一个瘦条条的汉子,嘴边吊着哈喇子。
紧靠木床旁边,那是个特制的大厢床。
姜瀚文走近,手里亮起一点星光,那是《星火炎》火光。
厢床边缘用竹条编了一道尺高的围栏,围栏上捆着一层明黄色的柔软棉毯。
小家伙睡得正熟,小脸圆亮有肉,标志性黛眉清晰,同黄莹七分相似,将来想必是个卖相不错小子。
裹着棉衣,两只肥嘟嘟小手靠在一起,侧躺在颠了三层的厚实床面,盖着纯羊毛做的灰褐色毯子。
姜瀚文伸手,轻轻刮过小家伙脸庞,凉中带热的嫩滑触感,好似刚蒸下锅的豆腐,外表凉快了些,内里还是暖烘烘一片。
快天亮时,姜瀚文离开房间,他在这张脸上,看到了答案。
人生本没有意义,需要每个人去追寻自己存在价值,长生亦是如此。
自己一路在修炼,何尝不是在寻找,除了生存之外的东西?
在他眼中,为了修炼资源,为了一个可能性极低的机会,无数人打破脑袋去拼,最后落个身死道消结果,这是愚蠢却又不得不做的必然。
现实逼得每个人必须去拼、去赌,如此才能获得一个“光明”未来。
站自己角度。
蜉蝣一日,朝生暮死。
以时间角度审视,每个有限生命的抗争都是徒劳,总归一抔黄土。
可具体到每个人身上,却不是如此。
面对诱惑的挣扎,面对机会的勇敢,面对挫折的难过,绝望中奋起拼搏的果敢……
每个人都是自己人生绝对主角,绝非是一段可以更改笔墨的故事。
生命的更替,一同推动历史车轮前进,上演这出没有尽头的史诗。
所以,生命的价值,不在结果,在过程。
就像旅途,以地点变更为起止标志,但旅途过程,才是旅途存在意义。
李民中有自己的事去做,自己同样也有。
用同一个标准去衡量不同人生价值,这是经济社会控制思想的垃圾手段。
目睹朋友历经死亡,这是避不可免的。
无论是什么原因,那是必然归途。
于自己而言,他是长生者。
在这场史诗中,是有且仅有的旁观者。
但有些时候,也不尽然,他同样可以拨动齿轮锁扣,让世界的蝴蝶,轻微扇动翅膀,那便是自己要做的事。
因为自己,李念初这枚火种,没有落到人牙子手里,不用沦落到生割乞讨的境地,这就够了。
阅读一页书的前提是,将前一页书盖下。
没有以前,就没有以后。
可停留在以前,自然也看不到以后。
走到茶楼的时候,天快亮,雪白世界充盈视野。
街面上滚腾道道水雾,那是哈气时的模糊。
姜瀚文抬头,一线金光扫过天际。
不止他,还有人,也不该停在过去。
难得,今日放晴,择日不如撞日,去见见那位两年多没见的丫头。
他敲开茶楼大门,在夏志杰院子里坐下。
小黄已经长有半尺高,吃得好,跑得开心,黄毛绵密油亮。
一双正圆眼睛犹如黑曜石放光,打理得神俊异常。
看来,有些人嘴上说没时间搭理,实际上,身体比嘴巴诚实得多。
夏志杰去吩咐人做早餐去,小黄看到姜瀚文一个纵跃扑上来,大口舔舐掌心。
玩闹半盏茶功夫,夏志杰端着面条,同王野一起走进院子。
一般来说,要是没事,姜瀚文不会一大早就来。
今天突然上门,肯定是有什么重要的事安排,两人都很慎重,正襟危坐。
桌上摆着三碗面条,葱花浮在红油汤面,热气飘起水雾,被阳光一照,晶晶然如金粉闪烁。
“是不是还差一碗?”姜瀚文看向夏志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