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丘在原地静静地堆砌着,仿佛那尊威风凛凛的沙之巨人,从始至终都只是一场幻觉。
周围的沙人士兵,在失去了主心骨后,也纷纷溃散,重新化为无数暗金色的沙砾,流回大地。
天地间,只剩下风声,以及一种更加凝重、更加彻骨的死寂。
那股自远方黑色群山投来的审视意志,非但没有因其属下的溃灭而愤怒,反而变得愈发浓厚。
空气中无形的肃杀之气,仿佛在这一刻化为了实质,无数看不见的刀锋在溪与大白的周身盘旋、切割,发出细微而尖锐的嘶鸣。
大白庞大的虎躯绷得像一块岩石,喉咙深处发出阵阵不安的低吼,金色的瞳孔死死地盯着远方那片如同剑林般的山脉。
它感觉到,有一尊远比刚才那沙之巨人恐怖万倍的存在,苏醒了。
“有意思的虫子。”
一个声音,毫无征兆地在溪的脑海中直接响起。
那声音不似腐堕君王那般混乱与污秽,而是像两块万载玄冰在互相摩擦。
冰冷、干涩,不含任何情绪,却带着一种将万物都视为骸骨的绝对漠然。
“你身上那股腐烂的臭味,让我很感兴趣。”
骸骨君王。
溪心中了然,脸上却依旧古井无波。
她没有抬头,也没有四处张望,只是平静地看着眼前这片暗金色的荒漠,仿佛在与一个站在身边的老友交谈。
“刚从一滩烂肉的国度路过,杀了几只嗡嗡叫的苍蝇,不小心沾上的。”
她的声音清冷,话语里的轻蔑与侮辱,却没有丝毫掩饰。
“……”
那冰冷的声音,罕见地沉默了片刻。
似乎是在品味“烂肉”这个形容词。
片刻后,那声音再次响起,竟带上了一丝若有若无的愉悦。
“形容得很贴切。“
“不过,那滩烂肉可不是什么慷慨的主人,它会放任你安然进入我的疆域?”
溪的眼帘微微垂下,遮住了眸底一闪而逝的精芒。
她知道,真正的交锋,现在才开始。
她与骸骨君王素不相识,对方之所以没有第一时间下杀手,无非是两个原因。
一,是对她刚才展露出的,那种“分离”概念的力量感到好奇。
二,便是对她身上,那属于另一位君王的气息,感到疑惑。
而这,正是她可以利用的棋子。
“它丢了样东西。”溪淡淡地开口,“觉得在我身上,所以派了条狗,一直在后面追。”
她没有说是什么东西,也没有解释自己有没有拿。
这种模棱两可的话,最容易引人遐想。
果然,那冰冷的声音再次陷入了沉默,似乎在权衡她话语的真假。
溪知道,这还不够。
她需要再加一把火,一把足以让这位骸骨君王,心甘情愿为她挡灾的火。
心念微动,她眉心那枚温润的火焰印记,极其细微地波动了一下。
一缕比发丝还要纤细万倍,几乎不存在于这个物质世界的气息,从印记中悄然逸散而出。
那并非火焰的力量,而是“神火审判”在重创腐堕君王后,所残留下的,一丝属于更高层面的“规则”道韵。
这丝道韵,微弱到了极致,别说中位邪神,就算是神使当面,也绝无可能察觉。
但对于同为君王,并且与腐堕君王争斗了无数岁月的骸骨君王而言。
这丝气息,就像是黑夜中突然亮起的太阳,刺眼得让它无法忽视!
“嗡——!”
整片暗金色的荒漠,都在这一刻剧烈地颤抖了一下。
远方那如剑林般的黑色山峰,齐齐发出一阵阵刺耳的嗡鸣,仿佛在回应它们君王的惊骇。
“是……这种力量!”
骸骨君王的声音,第一次出现了剧烈的波动,不再是那种漠视一切的冰冷,而是带上了一种难以置信的惊疑与凝重。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那滩烂肉前段时间突然发疯,不惜耗费本源也要封锁国度,原来是被这种力量重创了!”
它的意志,如同风暴般扫过溪的身体。
但这一次,不再是审视,而是一种混杂着忌惮、贪婪与狂喜的复杂情绪。
它瞬间就想通了一切!
难怪这只虫子能从那滩烂肉的国度里跑出来!
难怪那滩烂肉会像疯狗一样追在后面!
原来,重创了那滩烂肉的罪魁祸首,就在这里!
“那滩烂肉,是你伤的?”
溪没有回答。
她只是缓缓抬起头,目光仿佛穿透了无尽的空间,与那黑色山峰深处的某道意志对视。
然后,她冰封般的脸上,露出了一抹极淡的,却足以颠倒众生的笑意。
那笑容里,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
只有一种“你猜”的玩味。
这种姿态,落在骸骨君王眼中,无异于默认。
“哈哈……哈哈哈哈!”
冰冷的、仿佛骸骨摩擦般的笑声,回荡在整片天地间。
“有趣!太有趣了!”
“那滩自诩不死不灭的烂肉,竟然被一只小小的虫子打成了重伤!
“这真是本座听过最好笑的笑话!”
笑声中,充满了幸灾乐祸与毫不掩饰的快意。
溪静静地听着,一言不发。
许久,笑声才渐渐平息。
“现在,它的狗要追过来了。”溪的声音适时响起,打破了这片刻的宁静,“我不想弄脏你的地盘,所以,借个道。”
她将自己的姿态摆得很低,仿佛真的只是一个路过此地,不想惹麻烦的旅人。
骸骨君王再次沉默了。
它在思考。
杀了这只虫子?
不,不行。
这只虫子身上,有那种连它都感到心悸的力量秘密。
杀了她,就等于彻底断了线索。
而且,万一那种力量的主人因此找上门来,骸骨君王不想去赌。
帮她?
更不可能,它与这虫子非亲非故,凭什么要帮她对抗自己的老对手?
那么,剩下的选择,只有一个了。
“本君的疆域,很久没有这么有趣的客人了。”
骸骨君王的声音,重新恢复了那种古井无波的冰冷。
“去吧。穿过这片寂灭沙海,就是哭泣山脉,那里不归本君管辖。”
“至于那条追来的疯狗……”
它的声音顿了顿,一股磅礴的、充满了死亡与终结意味的意志,轰然降临在这片疆域的边界。
“本君,倒很想亲眼见识一下。”
话音落下,那股笼罩在天地间的恐怖威压,如潮水般退去。
空气中那无处不在的肃杀之气,也变得温顺起来,甚至主动为溪和坐骑大白让开了一条通路。
溪对着远方那片黑色山峰的方向,微微颔首,算是致意。
随即,她翻身跃上大白的后背。
“走。”
大白愣愣地看了看前方那条畅通无阻的道路,又回头看了看远方的黑色山峰,巨大的虎脸上,写满了茫然。
它完全无法理解,刚才那短短几句话的时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明明前一刻还是剑拔弩张,不死不休的局面,怎么下一刻,这片大地的主人,就主动让路了?
不过,它还是听从了主人的命令,发出一声低吼,化作一道白色的闪电,沿着那条无形的通路,向前疾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