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雨疏风骤，终归于寂静。
我蜷缩在床榻上，辗转反侧，几乎未曾合眼。脑海中反复回放着昨夜那惊心动魄的一幕幕——他苍白痛苦的脸，指尖渡送阳气时的战栗，他醒来后深不可测的眼神，以及那一道温和却不容置疑的、梳理我经脉的力量。
心照不宣的沉默，比直接的审问更让我心绪难安。
天光微亮时，我才在极度的疲惫中迷迷糊糊睡去，却又很快被走廊上沉稳的脚步声惊醒。
是凌昊。
他似乎已然恢复，脚步声听不出丝毫虚浮，依旧是那般冷静而富有规律。他在我门外略一停顿，并未敲门，只是隔着门板，声音清晰地传来。
“收拾行装，一刻钟后出发。”
没有多余的言语，命令简洁冰冷，仿佛昨夜那短暂的、诡异的缓和从未存在过。
我猛地坐起身，心脏因这突如其来的指令而急促跳动。离开塬州府？这么快？要去哪里？
不敢多问，我迅速起身，将仅有的几件物品塞进包袱，最后看了一眼这个短暂停留、却留下惊心动魄记忆的房间，深吸一口气，拉开门走了出去。
凌昊已经站在走廊尽头，依旧是那一身玄衣，破损处似乎简单处理过，不再显得那么狼狈。他背对着我，身姿挺拔，望着窗外初霁的天空，侧脸线条冷硬，看不出情绪。
听到开门声，他并未回头，只是淡淡道：“走。”
我低低应了一声“是”，快步跟上他。
下楼，结账，走出客栈。清晨的塬州府刚刚苏醒，街道上行人稀疏，空气里弥漫着雨后湿润的泥土气息和早点摊传来的淡淡食物香气。
凌昊步履很快，方向明确，径直朝着城东走去。我紧跟在他身后，努力让自己的脚步不显得踉跄。经过一夜休整（如果那能算休整的话），他恢复得极好，而我却因妖力损耗和心神不宁而依旧有些虚弱。
我们沉默地穿行在逐渐热闹起来的街道上。他依旧目不斜视，对周遭的一切漠不关心。而我，却忍不住用眼角余光悄悄打量着他冷峻的背影。
他到底要带我去哪里？下一步要做什么？他不再提昨夜之事，是默认了这种诡异的合作关系，还是另有打算？
无数疑问在心头盘旋，却一个也不敢问出口。那道无形的契约之线清晰地牵连着，我能感知到他此刻心绪平稳，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执行任务般的专注，这让我稍稍安心，却又更加困惑。
就在我们即将走出东城门时，凌昊的脚步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顿。
几乎是同时，街道另一侧，两名穿着与他制式相似、却略有不同的深色劲装的男子迎面走来，腰间佩着符文闪烁的短刃，周身散发着干练而隐隐带着煞气的气息。
是镇妖司的人！
我的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几乎是本能地想要低头缩起身子，将自己彻底隐藏起来。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绕而上。
那两名男子显然也看到了凌昊，脸上立刻露出恭敬之色，加快步伐上前，抱拳行礼：“凌大人！”
凌昊面色不变，只是极淡地颔首，脚步并未停留。
其中一名男子目光扫过紧跟在他身后的我，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和探究，但并未多问，只是侧身让开道路，低声道：“凌大人这是要出城？可需属下……”
“不必。”凌昊打断他，声音冷冽，不带丝毫情绪，“例行巡查，尔等自便。”
“是！”两人不敢多言，再次躬身。
凌昊看也未再看他们一眼，径直带着我走出了城门。
我低着头，紧紧跟在他身后，几乎能感觉到那两名镇妖司人员探究的目光如同芒刺在背，直到走出很远，那如影随形的压迫感才逐渐消失。
我悄悄松了口气，后背已然惊出一层冷汗。
他……就这样轻易地把我带出来了？甚至没有向同僚解释我的身份？他刚才那冰冷的、不容置疑的态度，是在……维护我？还是仅仅不愿多生事端？
心头的迷雾愈发浓重。
出了城，道路变得空旷起来。远山如黛，被雨水洗刷得清新苍翠，空气中带着草木的清香。
凌昊依旧沉默地走在前面，速度不减。我跟在后面，渐渐有些气喘吁吁，距离也被拉远了些。
他似乎察觉到了，脚步几不可察地放缓了一丝，却并未回头，也没有出言催促。
就这样，我们一前一后，沉默地行走在雨后初晴的官道上。阳光穿透云层，洒下温暖的光斑，将我们的影子在身后拉得很长。
不知走了多久，直到日头渐高，前方出现了一个供路人歇脚的简陋茶棚。
凌昊终于停下脚步，侧身看了我一眼。我脸色想必有些苍白，呼吸也略显急促。
“在此歇息片刻。”他语气平淡，率先走向茶棚。
我如蒙大赦，连忙跟过去，在离他稍远的一张桌子旁坐下，低着头，小口喘息着，试图平复过快的心跳和有些发软的双腿。
茶棚老板是个寡言的老者，送上两碗粗茶和一些简单的干粮。
凌昊拿起茶杯，并未饮用，只是目光投向远方连绵的山峦，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我捧着粗糙的陶碗，温热的茶水透过碗壁传来一丝暖意，却暖不进我忐忑的心。我偷偷抬眼，打量着他冷峻的侧脸。
阳光勾勒出他挺拔的鼻梁和紧抿的唇线，那双总是深不见底的黑眸此刻映着远山的轮廓，看不出丝毫情绪。
他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冷酷的执法者？昨夜短暂的“盟友”？还是……一个我完全无法理解的谜？
“吃完上路。”
他忽然开口，声音打破了沉默，也打断了我的偷窥。他没有看我，依旧望着远方。
“我们……要去哪里？”我终于鼓起勇气，声音微颤地问出了盘旋已久的问题。
凌昊端起茶杯，指尖摩挲着粗糙的杯沿，沉默了片刻。
就在我以为他不会回答时，他却淡淡地吐出了两个字。
“黑风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