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赵珩坐于长公主下首,面上带着极为罕见的笑意,应对着长公主的问话和周围人的敬酒,看起来心情颇佳。
连一向敏锐的长公主都察觉到这个侄子同记忆中冰冷漠然的样子不同了,心中甚是喜悦。
然而,站在赵珩身后不远处的贴身内侍星闻,脸上那恭敬的笑容却显得有些勉强,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虑。
张超还是张卫率之时,便暗中提点过星闻。殿下的表情本就极少,仅有一些情绪波动外露时的表情还和别人多半是反过来的。当值时定要格外谨慎,要区分是真开心还是在在酝酿火山。
看到殿下笑得越开心,越要小心。
而此时的殿下,是星闻从未见过的和颜悦色。
殿下亲自过问、特意送去的那份独一无二的金印请柬,绝不属于对面那三位风头最盛的贵女中的任何一位!可直至宴席过半,那位正主儿却迟迟未见踪影。
赵珩不经意般的目光再次扫过入口处,依旧空无一人。他脸上的笑意未变,甚至更深了些。
星闻趁着无人注意,悄无声息地退出了大殿。
他必须立刻去查,沈月陶小姐,究竟为何迟迟未到?是遇到了什么麻烦,还是……她竟敢枉费殿下的一片“心意”?
请柬上名字货不对版的沈月陶(杜鹃假扮的),根本进不去宴会。星闻一出来,便看到“沈小姐”戴着幕离站在马车旁。
“陶姐姐,宴席都开始了怎么还在外面,快快同我进去。”
沈月陶在一阵浓重的药味中悠悠转醒,喉咙干涩,头脑依旧有些昏沉。眨了眨眼,适应着昏暗的光线,才看清了守在床边的李远。
果然,小说里醒来就看见救命恩人的脸,值得商榷,至少她不是。
“送我来的是刘三公子?他走了?”
李远点头:“是,那位公子留下了诊费,见您暂无大碍,便先行离开了。他未留姓名,只说是举手之劳。”他顿了顿,补充道,“看着……像是个读书人,人挺好。”
简州通判家的公子,恪礼良善,几番遭遇不幸,最终也只是心灰意冷做了和尚,怎么不算好人呢!
可惜……就是命途多舛,有些倒霉。她这“截胡”没成功,反而自己先倒了,果真是坏人姻缘天打雷劈啊。
李远看着沈月陶复杂的神色,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沈月陶注意到李远的神色,勉强打起精神,故作轻松地转移话题:“没想到啊,我们在这安济坊还有‘第二趴’。” 见李远面露困惑,她也不解释,只是笑了笑。
李远虽听不懂“第二趴”何意,但明白沈月陶是在宽慰他。他想起自己上次正是在安济坊差点杀了眼前这位贵人,心中更是涌起一股羞愧与庆幸交织的情绪。
羞愧于过去的狠戾,庆幸于沈月陶的不同寻常——她不仅饶恕了他,还给了他一条截然不同的路。
“郎中可说了什么?”沈月陶撑着手臂想要坐起来,李远在一边挠头实在不知道该不该伸手。
“郎中说您忧思过重,加之受了惊吓,气血一时逆乱才致晕厥。开了几副定惊安神的药,嘱咐要好生静养。”李远如实回禀。
沈月陶点点头,那股深入骨髓的寒意似乎随着苏醒稍稍退去,但心底的疑团却愈发沉重,心中有了计量。
甩甩头,暂时将那些恐怖的联想压下:“回吧,有些饿了。” 她顿了顿,改了主意,“算了,折腾一天这个点了,我们还是去夜市吃点热乎的吧,哎~~”
吃饱喝足,两人回到沈府所在街巷时,天色已完全黑透,时辰也不算早了。
远远便看见沈府正门大开,门廊下悬挂的灯笼照得门前亮如白昼,几个门房和小厮穿戴得比平日齐整,垂手立在门前,神情间带着一丝紧张与……兴奋?
这架势,沈月陶脚步微顿,心中诧异。莫非是父亲在朝中有了什么喜讯,或是宫中来了赏赐?否则何至于如此郑重其事。
她与李远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疑惑。
沈月陶心中疑惑,不欲从正门引人注目,便示意李远自行离去,自己则绕到熟悉的角门。
守角门的门房见她回来,眼神闪烁,欲言又止,脸上竟还带着一丝掩饰不住的幸灾乐祸。
沈月陶心下更觉古怪,正待细问,一个平日里还算相熟的大丫头趁人不注意,悄悄溜到她身边,压低声音,又快又急地说道:
“小姐您可算回来了!出大事了!杜鹃……杜鹃被长公主殿下收做义女了!长公主亲自向陛下求了恩赏,已经下了旨意,封杜鹃为嘉汇县主!如今长公主殿下和宫里宣旨的中大人都在前厅呢!老爷夫人他们都陪着!”
什么?!
沈月陶只觉得一道惊雷在脑海中炸开,震得她耳畔嗡嗡作响。
杜鹃?成了长公主的义女?还被封了县主?
这走势……当真是万万想不到!她千算万算,也没算到会是这样一个结果。
她原本只是想用金印请柬博一个机会,让黄郡君再得一个公主义女身份多一层保护,这样黄宣抚使被清算时她能保命。
怎会阴差阳错,将杜鹃推到了这样一个位置?一股荒谬绝伦的感觉涌上心头,随之而来的却是一阵强烈的无力感。
今日筹谋许久之事,竟无一件做成。
一名小厮匆匆跑来,见到沈月陶,连忙躬身道:“二小姐,老爷让您即刻去前厅。”
来不及换衣服了。
她深吸一口气,只得硬着头皮,跟着小厮往前厅走去。
前厅之内,灯火通明,人影攒动。沈月陶悄悄溜进去,努力缩在人群最后,借着一根朱漆圆柱遮掩身形。
只见厅中主位上,端坐着一位气质华贵雍容、眉宇间却带着几分清冷出尘之意的中年美妇,正是美林长公主。此刻,她面上带着难得一见的、发自内心的喜悦与慈爱,正轻轻握着身旁一名少女的手。
那少女,正是杜鹃。
她已换上了一身崭新、料子明显华贵许多的樱草色绣折枝花卉襦裙,头发也重新梳过,戴上了几样精巧的珠翠,只是那张小脸上依旧满是惶恐与不安,眼神怯生生的,与这满室的华贵和周围人群审视的目光形成了鲜明对比。
长公主却似乎格外怜惜她这般模样,握着她的手格外温柔,拉着她说着贴心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