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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分钟后,吴升骑着灵马走了,曲玉宗这三个字包括发生的所有事情已经告诉了赵分信。

至于这件事情的后续到底是怎么发展,这就和他没什么太大的关系了。

不过站在他个人的角度上面来看,吴升并不会觉得赵分信会再去派他去调查这样的一个宗门。

核心的原因还是因为曲玉宗在碧波郡的地位,就如同青云宗在漠寒县,是真正盘根错节、影响力无与伦比的顶尖宗门。

镇玄司固然强势。

但面对这种地头蛇,很多时候也需要权衡利弊,不可能因为一桩尚未完全证实的袭击案就大动干戈。

卫鸿宇将祸水引向曲玉宗。

无论真假,都足以让镇玄司高层投鼠忌器,大概率会采取冷处理,暗中观察,而非立即深究。

这世上的许多事,往往就是如此。

真相如何有时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维持表面的平衡,直到某一方退无可退,或者找到一击必杀的机会。

想想,倒也确实有些滑稽。

……

翻过黑夜,来到第2天上午,吴升来到了那一处天星山庄。

相较于这些相互之间的制衡和一些恩怨情仇,吴升对于这单纯的河神更加的感兴趣。

一边将马匹交还给天星山庄,一边倒也大概的问了问那河神的尸体现在的处理怎么样了。

得知河神的尸体已经是被运走了之后,吴升倒也是有些可惜了。

先前那一只河神烂在那个淤泥里面,那实在是看不太清楚的一些东西。原本准备现在还能够看一看的,但很显然这已经是被带走了,带走了就带走吧,以后估计还是有机会的。

而他这样的一次出外勤基本上也就结束了,离开了天星山庄,到了最近的城市,乘坐飞机。

飞机跨越了三四个小时的路途,最终重新的回到了琉璃市。

又经过一些路途,直到今天晚上的7:00左右,这才回到了天星山庄。

其实吴升在回来的路上也打电话给赵分信的,询问接下来有没有其他的一些任务。

言外之意,就是如果没有什么其他的任务的话,那么他就先回去天工坊。

不过赵分信在电话之中则表示没有什么任务。

但如果吴升能够来一趟聊一聊,这固然也是极好的。

吴升这便回来,稍作整理后,便依约前往赵分信所在之处。

……

时值十月初,秋意渐浓,夜晚已带了些许凉意。

赵分信并未在办公室见他,而是将地点约在了山庄后山一处僻静的露天温泉。

温泉依山而建,水汽氤氲,驱散了秋夜的寒凉,确实是个谈话的好地方。

吴升到达时,赵分信已经泡在温泉中,靠着池壁,闭目养神。

听到脚步声,他睁开眼,对吴升点了点头,示意他下水。

吴升脱下外袍,步入温暖的泉水中,在赵分信对面坐下。

水温恰到好处,让人身心放松。

他原本以为赵分信会和他探讨关于曲玉宗的那件事,但对方只是简单提了句“事情已知晓,司内自有考量”后,便不再多言,显然如吴升所料,高层决定暂时搁置。

沉默了片刻,赵分信忽然睁开眼,目光平静地看向吴升,问出了一个出乎意料的问题:“吴升,你想长生吗?”

他的手臂上,几处深可见骨的旧伤疤痕,在氤氲的水汽中若隐若现,那也就是戮钉了。

吴升闻言,微微一怔,有些意外地看向赵分信。

他略作思索,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在回答之前,晚辈不太明白,前辈为何突然问这个?”

赵分信笑了笑,抬头望向被水汽模糊的夜空,语气带着些感慨:“只是突然想到,随便问问,你姑且听之,也姑且答之便可。”

吴升点了点头,回答得干脆利落:“想。我认为,天下武者,恐怕没有不想的。”

追求更强的力量,更长的寿命,几乎是修炼的本能。

赵分信对这个答案并不意外,点了点头:“是啊,我也想。”

他话锋一转,目光重新看向吴升,“那么,有一个问题。”

“当你的实力真的成长到极高的境界,当你开始真正触摸到长生的门槛,为了避免一生苦修最终化为枯骨,那个时候,你还会在乎那些普通的平民百姓吗?”

吴升的眉头下意识地皱了起来。

这个问题很直接,甚至有些尖锐。

他沉默着,没有立刻回答。

赵分信看着他的反应,语气缓和了些:“放心,只是朋友间的闲聊,忘年交的随口之言,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吴升沉吟片刻,抬起头,目光坦诚:“就我个人而言,我在乎。但至于其他人到那时会如何想,如何做,我无法替他们回答,也无法保证。”

赵分信听了,脸上露出一丝复杂的笑意:“这个回答,近乎满分。”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种看透世事的苍凉,“而现实往往是,能够走到那一步的顶尖人物,十有八九,在普通百姓眼中,恐怕都算得上是为老不尊了。”

“为老不尊?”吴升重复了一遍这个词。

“对,为老不尊。”

赵分信肯定道,“站在他们的角度,或许他们认为自己已是另一种生命形态,本质上已不该被划归为人族。说句实在话,你现在可能难以完全理解,但到达那个层次后,有些人,反而会对自己曾经是人,甚至还是人这一点,产生一种……发自内心的愤怒。”

“愤怒?”吴升捕捉到了这个关键的词。

“是的,愤怒。”

赵分信的声音低沉下来,“这种愤怒,源于一种更深层的无助。”

“你见识过天地辽阔,见识过妖魔诡谲,见识过时光无情,你拥有的力量越大,看到的未知越多,反而越会感到自身的渺小和孤独。”

“当这种孤独和无助累积到一定程度。”

“一些人的心境便会扭曲,开始怨恨将自己束缚在短暂生命和脆弱躯体中的人族身份。”

他看向吴升,目光深邃:“在这种怨恨的驱使下,他们不会再视平民为同族。”

“人与鸡犬,人与猪羊,在他们眼中再无区别。”

“杀了,也就杀了。”

“他们开始会站在猪的角度思考,会学着用妖的视角看世界,认为芸芸众生,不过都是天地间的蜉蝣,本质上并无不同。”

“直到有一天,当他们发现从人身上能够榨取利益,用以延续自己的存在或力量时,他们不会觉得有任何不对,只会将其归结为命该如此。”

“要怪,就怪你运气不好,生而为人,却弱如蝼蚁。”

吴升静静地听着,水汽模糊了他的面容,看不清具体表情。

过了一会儿,他才开口:“前辈所说,我略有感触。”

“比如在我老家漠寒县,依旧肆虐的心口血瘟疫。”

赵分信点了点头,语气肯定:“你老家那心口血的事,依我们的判断,背后必有邪祟作梗,但其中,至少有一半的可能,是有人在寻求某种邪门的长生之法。”

“这里的长生,不仅是寿命,更是那种凌驾众生、摆脱人族束缚的绝对权力,以及对自身起源的某种怨恨。”

吴升若有所思,忽然问道:“所以,在碧波郡,也有类似的情况?”

赵分信明显愣了一下,随即失笑,伸手指了指吴升:“你小子……这话可不敢乱说。”

他虽是责备,语气却并无多少严厉,反而带着几分无奈。

吴升也笑了笑,语气轻松:“前辈既说是朋友闲谈,晚辈便直言了。若有不当之处,还请前辈指正。”

赵分信摇了摇头,哈哈一笑:“也罢,既然聊到这,我也不与你兜圈子了。碧波郡比之漠寒,繁荣何止十倍,势力盘根错节,水自然也深得多。”

他收敛了笑容,正色道,“相对应的,藏在这繁华底下的,那些活了不知多少年月、心思难测、行事早已非人的老怪物数量,只怕也不少。”

“老而不死是为贼,这话用在此处,有时并非虚言。”

他叹了口气,脸上露出疲惫:“你能想象吗?”

“我们这些后辈,一方面要在前线与妖魔厮杀,另一方面,有时却要提防、甚至抗衡的,是来自自己人阵营深处、那些本该是守护者的长辈。”

他的目光中带着深深的无奈。

吴升毫不犹豫地点头,语气肯定:“能想象,也能感受到其中的无奈与痛苦。”

赵分信看着吴升清澈而坚定的眼神,欣慰地点了点头:“能感受到就好。”

他语重心长地说,“所以,不管未来如何,我个人是真心希望你们这些年轻人,都能有所成就,甚至若能长生,自然是好。但是,请一定不要忘记,你本身是人。”

他的语气变得极其严肃:“对妖魔,务必保有警惕和偏见!”

“对牛羊猪犬,也需保持距离,莫要混淆了界限!”

“这不是迂腐,而是守住本心的良药。”

“一个人若连这点偏见都失去了,看待万物全都平等,那他就不再是人了,他会变得比妖魔更可怕。”

“因为妖魔害人,尚且有迹可循。”

“而这种失了本心、自以为超脱的存在,其行为已无法用常理度之,带来的将是更深沉的灾难。”

赵分信深深地看着吴升:“我不知你是否能完全明白我今晚为何说这些。”

“但请你记住,无论如何,不要忘记自己从何而来。”

“当你身边环绕的不再是人,而是各种妖魔鬼怪,当你开始怨恨自己的出身时,那种高高在上的空虚和悔恨,会将你彻底吞噬。届时,你将不再是你了,你也不再是人类了。”

顿了顿,他几乎是刻骨铭心一般的对着吴升说道:“而我们,会怕你的。”

……

吴升是在30分钟之后离开的,他和赵分信聊了很多很多。

而他也能够明白赵分信想要表达的到底是什么?

其实可以从一句话进行总结。

那就是力量与人性关系的探讨了,那便是绝对的力量,是否会腐蚀人性?

站在赵分信的观察角度上面来看,他的结论是会的,而且会非常的普遍。

当一个人拥有了轻易决定他人生死的力量,并且生命漫长到看定世俗情感时,很容易会产生超然物外的错觉,进而蔑视原有的道德伦理。

当一个人强大到与同胞产生巨大沟壑,甚至于能与妖魔为伍之时,我是谁的这一个问题会变得尤为尖锐。

有些人会选择拥抱这种超脱割裂与人类的情感联系,从而陷入一种高高在上的空虚和对于自己出生为人族的怨恨。

所以赵分信提出了一个很反直觉的观点,那就是保持偏见,是救命的良药。

这里的偏见当然指的不是盲目的歧视,而是指坚守身为人族立场和底线,主动地与异族妖魔划清界限。

他认为这种基于族群的区别心,又或者是偏见,是防止强者在力量中迷失自我最终背叛族群的最后一道心理防线。

而对方为什么会突然之间这么说呢?

或许是因为赵分信突然之间看出了吴升天赋异禀,前途不可限量极有可能走到那一步,提前给吴升打预防针,让他对未来的可能性有所准备,避免届时因理想与现实的巨大落差而动摇或迷失。

同时也试图在吴升的心中埋下一颗种子,锚定一个核心价值观,也就是无论未来变得有多强大都不要忘记自己人的身份和根本。

人就是人。

人只能……

且只能站在人的立场上去思考问题,人不能站在其他的一些荒芜的角度去思考着,这天底下可能存在的莫大意义,不要把人看得太过于卑微。

将人站在最高的角度上,以人的视角去考察一切。

希望他能够有一个强大且仍心怀人族的守护者,而非一个超然物外漠视生命的孤家寡人。

“当然了,也是在提醒我如何识别潜在的敌人。”

“或许真正的威胁不仅来自于明面上的妖魔,更有可能是来自于那些隐藏在人类阵营内部。但心理和立场已经非人化的顶尖强者,追求力量与长生可以,但长生只能是在人的基础上的。”

“不能有鬼神一说,那便不是人了,是牲口。”

而吴升对于赵分信说出来的这些话语,到底是听进去了还是没有听进去了?这件事情现在倒也不重要了。

在方才,他猛然之间感觉到这一个男人极为疲惫。

想想看也的确是这样的。

赵分信在几十年之前,也是在襁褓之中的娃娃,也曾经追着自己的父亲母亲满街道的跑,满街道的爬。

现在呢?

左臂全都是钉子,身上满是伤疤,电话随时打,随时接通。

不知道对方的父母在知晓自己的孩子,现在的情况时,又不知道会不会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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