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雾歇醒来时,窗外正下着淅淅沥沥的雨。
她躺在床上,听着雨点敲打玻璃的声音,恍惚间又回到了那个梦——妹妹时雨歇苍白的面容,散落的空药瓶,还有那张只有一行字的遗书:“我太累了。”
三年过去了,那个场景依然清晰如昨。她常常想,如果当时自己能多关心一点,多注意到妹妹藏在长袖下的伤痕,结局是否会不同。
雨声渐大,时雾歇坐起身,目光落在床头柜上妹妹的照片上。照片中的女孩笑得灿烂,完全看不出内心早已千疮百孔。某种程度上,她在无阙身上看到了妹妹的影子——那种沉默的绝望,那种试图隐藏却依然从眼底渗出的痛苦。
她拿起手机,犹豫着是否要给无阙发条信息。周五在音乐储藏室的那个下午,无阙难得地放松了片刻,但时雾歇知道,治愈创伤从来不是一蹴而就的事。
最终她没有发信息。有些界限,她不能越过,即使内心有个声音在催促她靠近。
与此同时,在五号楼的宿舍里,无阙正盯着天花板上的水渍发呆。
雨天使她的旧伤隐隐作痛,不仅是手腕上的那些,还有更深处的、看不见的伤口。她想起周五下午,时雾歇指尖的温度,那个轻柔的拥抱,还有银手链贴在皮肤上的凉意。
这一切美好得令人害怕。
无阙坐起身,从枕头下摸出那小铁盒。药瓶旁边,她藏着一片单面刀片,用胶布细心地包裹着一边,以免不小心割伤。这是她的秘密武器,对抗那些无法用言语表达的痛苦的最后手段。
她的手指抚过刀片,内心挣扎着。周五之后,她原本以为自己能坚持更久不自伤,但此刻那种熟悉的冲动又回来了——需要用身体上的疼痛来掩盖内心的撕裂感。
窗外雨声渐急,无阙的手指微微颤抖。
最终,她放下刀片,拿起口琴。但这一次,音乐没能平静她的心。每一个音符都像是在提醒她:你不配拥有美好,你不配被关心,你最终只会伤害那些靠近你的人。
就像你伤害了妈妈一样。那个声音在她脑中响起,清晰而残忍。
无阙猛地站起身,在狭小的宿舍里来回踱步。她的呼吸开始急促,眼前浮现出高一时的场景——那些嘲笑的脸,那些恶意的手,还有母亲失望的眼神。
“你为什么就不能正常点?”母亲的话言犹在耳。
无阙抓起伞,冲出宿舍。她需要离开这个空间,需要呼吸不一样的空气。
雨中的校园空旷而安静。无阙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不觉来到了艺术楼后的小花园。这里少有人来,荒草丛生,却有种荒凉的美。
她在一张被雨水打湿的长椅上坐下,撑着的伞在风中微微颤抖。
就在这时,她听到了脚步声。
无阙下意识地想躲起来,但已经来不及了。转过拐角走来的人,正是时雾歇。
四目相对的瞬间,两人都愣住了。
“无阙?”时雾歇先反应过来,快步走上前,“下雨天怎么坐在这里?”
无阙低下头,“出来走走。”
时雾歇在她身边坐下,伞与伞相碰,雨水从交界处滑落。“我也喜欢雨天出来散步,”她轻声说,“感觉整个世界都安静了,只剩下雨声。”
无阙没有回答,但也没有离开。
两人就这样并肩坐在雨中,沉默了片刻。时雾歇注意到无阙紧紧攥着的左手,指节发白,像是在极力克制什么。
“周五之后...你还好吗?”时雾歇小心地问。
无阙的肩膀僵硬了一下,“嗯。”
“有时候,”时雾歇望着远处的雨幕,“倾诉会比隐藏更容易些。”
无阙的手指微微松开,又再次攥紧。“你不知道我的故事。”
“那么告诉我。”时雾歇的声音几乎被雨声淹没,“或者不说,也可以。我只是想告诉你,我在这里。”
无阙抬起头,第一次直视时雾歇的眼睛。在那双总是明亮的眸子里,她看到了某种与自己相似的阴影——那不是同情,而是理解。
“我...”无阙开口,声音嘶哑,“我曾经差点杀死一个人。”
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但时雾歇没有露出预期的震惊或恐惧,只是静静地等待着。
“高一的时候,那些欺负我的人...”无阙的声音颤抖得厉害,“他们把我关在体育器材室里一整夜。第二天,当他们开门时,我拿起一个铁棍,朝带头的那个人...”
她说不下去了,那段记忆依然鲜活而恐怖。她记得自己挥舞铁棍时的疯狂,记得对方头破血流的画面,记得周围的尖叫声。
“他没事,”无阙最终说,“缝了七针。但我被停学一个月,然后转学。我妈说我是怪物,说我不配做她的女儿。”
雨声中,无阙的肩膀开始颤抖。她等待着时雾歇的退缩,等待着那份刚刚建立的连接断裂。
但时雾歇只是轻轻握住她冰凉的手。“你不是怪物,无阙。你只是一个受伤的人,在保护自己。”
无阙猛地抬头,眼中满是不可置信。“我差点杀了人!”
“是的,”时雾歇平静地说,“人在极端痛苦下,会做出极端的事。但这不定义你是谁。”
无阙怔怔地看着她,雨水顺着发梢滴落,像是无声的泪水。
“我妹妹...”时雾歇深吸一口气,“她离开前一周,曾经用剪刀攻击过我的母亲。因为母亲说要送她去‘那种医院’。”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久远的疼痛,“那时我们都害怕她,甚至有些...厌恶她。直到她离开后,我才明白那不是她,是疾病在控制她。”
无阙的手在时雾歇的手中微微颤抖,但这一次,她没有抽回。
“痛苦不会定义我们,无阙。”时雾歇轻声说,“我们如何与痛苦共存,才是真正的自己。”
雨渐渐小了,阳光从云层缝隙中透出,在水洼上洒下细碎的光点。
无阙看着那些光点,忽然感到内心某种紧绷的东西松弛了下来。她从未向任何人坦白过那段往事,从未有人听过之后不judge她,不害怕她。
但时雾歇只是坐在那里,握着她的手,仿佛她所说的不过是一个普通的故事,而不是一个黑暗的秘密。
“有时候,”无阙轻声说,“我觉得自己不值得被拯救。”
时雾歇微微侧头,阳光照在她的侧脸上,柔和而明亮。“拯救不是谁值得或不值得的东西。它就像这雨后的阳光,照在每个人身上,不管你接不接受。”
无阙低下头,看着两人交握的手。她的手腕上,那条银手链在雨后阳光下闪着微光。
“我依然想...”她艰难地承认,“有时候依然想伤害自己。”
“我知道。”时雾歇轻轻抚摸她手腕上的旧伤痕,“但每次你选择不那样做,就是一次胜利。”
无阙深吸一口气,空气中混合着雨水的清新和泥土的芬芳。她感到内心的风暴渐渐平息,那种自伤的冲动慢慢退去。
“谢谢。”她最终说,声音轻如耳语。
时雾歇摇摇头,“不用谢。只是...下次你想伤害自己的时候,能不能先给我发个信息?或者吹一段口琴?”
无阙犹豫了一下,然后点点头。“我试试。”
雨完全停了,阳光彻底穿透云层,将整个世界照得明亮起来。两人收起伞,站起身时,无阙注意到时雾歇的校服肩头已经被雨水打湿了一片——因为她刚才故意把伞倾向无阙这边。
这个发现让无阙的心微微揪紧。没有人曾经这样无声地关怀过她。
回宿舍的路上,她们并肩走着,水洼倒映着她们的身影,时而清晰,时而模糊。
到达五号楼门口时,无阙停下脚步,从口袋里掏出那片面巾纸包裹的刀片,递给时雾歇。
“替我保管吧,”她说,声音有些颤抖,“在我能完全拒绝它之前。”
时雾歇郑重地接过,放进自己的口袋。“我会的。”
无阙点点头,转身走进楼门。这一次,她没有回头,但步伐比往常轻盈了些。
时雾歇站在楼下,直到看见无阙宿舍的窗户后出现那个熟悉的身影。她挥手,对方也抬手回应。
口袋里,那片刀片冰冷而沉重。时雾歇知道,这不仅仅是保管一个危险物品,更是承载了一份脆弱的信任。
回三号楼的路上,她掏出手机,给无阙发了条信息:
“下周音乐储藏室见?我找到一本旧口琴谱,想和你一起试试。”
几分钟后,回复来了,简单却坚定:
“好。”
时雾歇微笑着抬头,雨后的天空出现一道淡淡的彩虹,横跨校园上空,像是希望的桥梁。
她知道,治愈的道路漫长而曲折,但至少,她们已经踏上了第一步。
而在五号楼的窗前,无阙轻轻抚摸着腕上的银手链,感受着金属逐渐染上自己的体温。窗外的彩虹倒映在她眼中,为那片常年阴霾的天地带来了一抹罕见的色彩。
她拿起口琴,吹了一段简单的旋律,音符在雨后的空气中轻盈地跳跃,像是痛苦的枷锁稍稍松动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