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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寂。
我的话像一把淬了冰的匕首,捅穿了偏逢春脸上那副由爱意、疯狂和偏执糅合而成的面具。裂痕从她空洞的瞳孔开始蔓延,瞬间布满了整张脸。
她僵在那里,一动不动,甚至连呼吸都停滞了。时间在地下巢穴里被拉长、扭曲,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难熬。只有那件掉落在地的染血裙子,无声地诉说着一个被彻底揭穿的、血淋淋的真相。
她创造出来的怪物,杀死了她的神。
然后,她用了十二个无辜者的血肉和灵魂,试图复活那个被她怪物杀死的幻影。
而现在,那个怪物正寄居在她“神圣容器”的体内,嘲笑着她所做的一切。
我蜷缩着,剧烈的喘息慢慢平复,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的、骨髓都被冻透的寒冷。我看着偏逢春,等待着她彻底的崩溃,或者更疯狂的报复。
但她没有。
她脸上的裂痕没有导致破碎,反而像是某种高温下的琉璃,开始重新熔铸。那空白和疯狂一点点褪去,一种奇异的、近乎*平静*的绝望,像潮水般漫上来,淹没了她所有的情绪。
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蹲下身,伸出颤抖的手指,极其轻柔地拾起那件裙子,抱在怀里,像抱着一个死去的婴儿。她把脸深深埋进那或许还残留着血腥味的丝绸里,肩膀开始轻微地抖动。
没有哭声。只是一种压抑到极致的、身体无法控制的痉挛。
过了很久,很久。
她终于抬起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泪痕,只有一种死灰般的疲惫和一种……令人胆寒的决绝。眼神里最后一点属于“人”的光彩熄灭了,只剩下深渊般的虚无。
她看向我。那目光不再带有任何爱意、痴迷、甚至仇恨。像是在看一件物品,一件出了严重故障、但还必须完成最后使命的工具。
“所以,”她的声音沙哑得像是砂纸摩擦过生锈的铁皮,平静得可怕,“连死亡……都不是终点。”
她抱着裙子,慢慢站起身,走向那个放着各种试剂的工作台。她的步伐很稳,不再有之前的狂热或虚浮,像是一个接受了最终判决的囚徒,走向刑场。
“祂带走了夏天,带走了你,现在……连我最后这点可怜的念想,都要彻底碾碎。”她低声自语,不像是在对我说,更像是在对某种无形的、残酷的命运陈述。
她放下裙子,开始熟练地操作起来。拿出新的试管,更精密的仪器,一些我从未见过的、散发着诡异寒气的蓝色液体。她的动作精准、冷静、高效,剥离了所有不必要的情绪,像一台编好最终程序的机器。
“没关系。”她拿起一支巨大的、针头更粗的注射器,抽取着那幽蓝色的、仿佛有生命般缓缓流动的液体。“真的没关系了。”
她转过身,向我走来。眼神空洞,却带着一种终极的、毁灭性的专注。
“既然错误无法修正,既然‘你’不肯完全离开,既然这具身体里还留着那个肮脏的‘东西’……”她举起注射器,针尖在昏暗光线下闪烁着不祥的蓝光。
“那就一起净化吧。”
“抹去所有错误的痕迹。你的,她的,那个‘东西’的……所有。”
“不需要记忆,不需要人格,甚至不需要灵魂。”
“只需要一具完美的、空的‘容器’。一具永远不会再被污染,永远不会再背叛,只会安静等待……等待或许某个遥远未来,会有真正的‘神迹’,能将我的夏天彻底、纯净地带回来的容器。”
她的逻辑已经走到了疯狂的极致,抵达了一个连她自己都无法存活、唯有绝对虚无才能安放的终点。她不是在创造生命,她是在准备一个绝对洁净的……*坟墓*。
“这一次,会很彻底。”她的声音里甚至带上了一丝诡异的温柔,一种对即将到来的、永恒寂静的向往。“不会再疼了。很快,所有痛苦都会结束。”
我看着她,看着那逼近的、散发着绝对寒意的针尖,看着那双彻底死去却执着于完成最后仪式的眼睛。
巨大的恐惧再次攫住我,但这一次,恐惧之中,却猛然炸开一股极其尖锐、极其暴戾的*反抗*!
不!
不是我在反抗!
是那个“东西”!那个隐藏在我体内、杀了夏离、一直冷眼旁观甚至享受着这一切的“第二人格”!它感知到了真正的、彻底的毁灭威胁!它要挣扎!它要活下去!
我的身体猛地绷紧,喉咙里发出一声完全不似人类的、低沉嘶哑的咆哮!一股蛮横的力量从我四肢百骸涌出,疯狂冲击着偏逢春注射在我体内的那些麻痹神经的药物!
“滚开!”我(或者说,“它”)嘶吼着,手臂猛地挥出,狠狠打向偏逢春拿着注射器的手!
偏逢春似乎没料到这突如其来的、截然不同的反抗,猝不及防下,注射器被打飞出去,撞在墙上,幽蓝色的液体溅射开来,发出“嗤嗤”的腐蚀声,墙壁瞬间冒出白烟!
她愣住了,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手,又看向我——看着我脸上那扭曲的、混合着极端恐惧和另一种狰狞兴奋的表情。
她的眼神里,那死寂的虚无终于被打破了。一丝极致的、被亵渎的愤怒和……某种扭曲的*好奇*,重新点燃。
“哦?”她偏着头,像观察一个前所未有的实验现象,“你……终于肯出来了?”
地下巢穴里,最后的对峙降临。
不再是疯狂的造神者与痛苦的容器。
而是绝望的殉道者,与寄生在祭品体内的……真正恶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