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王宗的晨钟响到第三声时,乳白色的浓雾像被揉碎的棉絮,紧紧缠绕着层叠山峦,将错落有致的亭台楼阁裹得若隐若现.。
整座宗门悬在云间,脚下是翻滚的雾浪,亭台楼阁在雾中若隐若现,恍若海市蜃楼般虚幻缥缈。
钟声苍凉,穿透浓雾,惊起数只寒鸦,扑棱着翅膀没入更深的云霭之中。
守门的四名外门弟子靠在冰冷的石柱上,柱身雕刻的百草纹路在雾中模糊难辨。
他们不停地搓着手、跺着脚,只觉得今晨的寒气格外刁钻,好似无数冰针顺着衣领袖口钻入,又顺着血脉往骨头缝里钻,冻得人牙关不住打颤。
“邪了门了,这都开春了,怎么比腊月还冻人?”一名弟子呵出一团白雾,那团白雾在眼前晃了晃,瞬间便被山间的冷风撕扯得支离破碎。
他搓了搓有些发红的手指,视线不经意间扫向下方蜿蜒的石阶。
百级石阶藏在雾里,只露出模糊的青灰色轮廓,却有一道瘦削的身影正破雾而来。
青石阶湿滑如釉,沾着昨夜的霜露,踩上去能听见 “滋啦” 的细响,稍有不慎就会滑倒,可那身影却步履平稳。
更奇的是,浓雾在她周身自动分离,如同敬畏天敌的兽群,乖乖退让出一条清晰的路径。
来人愈近,他愈觉窒息般的压迫感扑面而来。
“有、有人。” 他嗓音干涩对同伴说道,声音刚出口就被雾气吸收,变得微弱又模糊,只有站在他身旁的高个弟子才能勉强听清。
高个弟子皱了皱眉,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瞳孔缩了缩 —— 那道身影已经走到了五十级石阶处,雾在她身前散开,露出了素白的衣摆。
随着距离拉近,来人的面容渐渐清晰——肤色冷白似初雪,唇似碾碎的红蔻丹,墨染的长发松松挽在一支素银簪下,缕碎发垂落颈侧,随着步伐轻轻摇曳,扫过她线条干净的下颌。
最慑人的是那双眼睛,瞳孔澄澈如山涧寒泉,却凝着万年不化的冰层,看万物皆如尘埃。
“来者何人!” 高个弟子看着她那双眼睛,心里莫名发慌,可还是强撑着拔高声音喝道,五指紧按剑柄。
阿瑶恍若未闻,径自前行。
素白衣袂拂过处,掠起一阵挟带雪松清冽的寒风,冷香中混着淡淡的草木气息,钻进几人的鼻腔里,压过了空气中常年不散的药味,却让他们更觉寒意 —— 这气息太干净了,干净得像是能洗去一切生机,让人心头发紧。
“站住!此乃药王宗仙门重地!” 高个弟子终于缓过神,再度厉喝出声,剑身 “噌” 地出鞘三寸,寒光在雾气中乍现,“擅闯者死!”
其他三名弟子也反应过来,纷纷拔出剑,剑身与剑鞘摩擦发出 “锵啷” 的脆响。
他们迅速围了上来,将阿瑶困在中间,剑尖都对着她,眼神里满是警惕,身体微微紧绷。
阿瑶终于停下脚步。
她缓缓转过身,动作缓慢但优雅,像一朵在寒风中缓缓绽放的冰莲。
墨发随着转身的动作轻轻扬起,几缕碎发划过她的脸颊,她却毫不在意,只是抬眼看向围过来的几人,眼底的冰层似乎又厚了些,连那点澄澈都变得冰冷。
反手屈指轻弹,指尖萦绕起一丝极淡的青光。
青光细如发丝,却带着凌厉的气息,像灵蛇游空般在指尖绕了一圈,发出细微的 “嘶嘶” 声。
青芒过处,几人只觉得后心一麻,穴道像是被冰锥钉住,刺骨的寒意顺着血脉瞬息蔓延四肢百骸,整个人如坠冰窟,连指尖都动弹不得。
他们想张口呼救,喉咙却像是被冻住了,发不出半点声响,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抹纤细的身影转身走向宗门屏障,连眼珠转动都变得艰难。
阿瑶面前,一道淡金色结界应现浮现,符文如游鱼般流转不定,散发出浓郁的灵药清香——这是药王宗以本命灵药淬炼的护山阵,寻常修士触之,就会被药气侵入经脉,轻者经脉受损,重者当场殒命。
识海深处忽漾起空灵回音,似雪巅清风拂过:“万年沧桑,竟衰微至此。”那声线里带着神女夕瑶特有的漠然,如评草木枯荣。
阿瑶唇角扯出一抹冷峭的弧度,那笑容很美,像是雪地里绽放的红梅,动人却危险,带着能伤人的尖刺。
抬起右手,指尖萦绕起极细微的青光,那青光比刚才更亮了些,所过之处,空气发出薄冰碎裂的 “咔嚓” 细响,像是冬天湖面结冰后,冰面裂开的声音。
她以指轻触结界,动作轻缓如抚花瓣。
“嗡——”结界发出沉重哀鸣,金色符文剧烈扭曲崩解,似骄阳下的残雪消融湮灭。
阿瑶的指尖没有停顿,青芒顺着指尖源源不断注入结界,那些原本嚣张的符文像是遇到了天敌,纷纷退散,结界上的金光越来越淡,最后出现了一道裂缝。
裂缝越来越大,像是被撕开的锦缎,发出 “嘶啦” 的声响。
不过短短一息,屏障已洞开丈宽的巨隙,随即 “轰” 的一声轰然溃散,化作漫天流萤般的碎光,飘落在石阶上,很快就被雾气吞噬。
“轰——!”
结界崩毁的刹那,药王宗深处顿时响起连绵不绝的警鸣钟声,一声比一声急促,一声比一声惶惑,彻底撕裂了山间清晨虚伪的宁静。
无数飞鸟惊惶四散,发出尖锐的啼叫,扑翅声与钟鸣交织成一片混乱的交响。
阿瑶踏着残存的光屑拾级而上,衣袂飘举得像乘风而行,青芒还在她指尖萦绕,却收敛了刚才的凌厉,变得温顺起来。
越往高处,空气中苦涩的药味愈浓,混杂着丹炉煅烧金石的特有焦气,粘滞在喉间泛起令人作呕的怪味。
这气味粗暴地撕开记忆黑匣——黑暗禁室里挥之不去的霉味,剔骨剜心时弥漫的血腥,还有绝望浸透脏腑的冰冷触感……
阿瑶回神,仰首望向山门高悬的鎏金匾额,“药王宗”三字在雾霭晨光中闪着虚伪浮华的光泽。
唇角冷弧愈深,眼中寒霜更重。
“药王宗...”呢喃声在齿间碾碎成冰,“我回来了。”
身形倏忽化青烟,直向丹鼎峰掠去。
山风在耳畔呼啸,却吹不散她眼底凝结的永冻之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