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盯着手机屏幕,那条系统提示还停在那儿:“请向江逾白说出一句你从未说出口的话。”
手指悬在截图上方,迟迟没有点下发送。
江逾白就站在我旁边,风从停车场吹进来,掀动他袖口的布料。他没问我要去哪,只是把车钥匙递了过来。
“走吧。”我说。
他点头,转身拉开车门。
车子驶出市区,街道渐渐变窄,路边的梧桐树影一排排掠过车窗。熟悉的路牌出现在转角——**青禾路,前方三百米右转即达市立第一中学**。
我靠在座椅上,没再看手机。
校门口已经围起施工护栏,铁皮挡板上贴着红字通知:**图书馆危楼拆除工程将于今日启动**。几个工人正站在挖掘机旁核对图纸,阳光照在金属外壳上,反出刺眼的光。
我们下车时,机器刚好轰鸣着启动。
我从包里取出一张A4纸,是公益基金首笔捐赠的转账回执。金额不多,但这是我用自己的项目挣来的第一笔钱,一分都没动,全投进了这个账户。
“就是现在。”我说。
江逾白看了我一眼,没说话,只是走近墙边,帮我扶住一张磁贴。
我把回执贴在图书馆外墙最显眼的位置,正好盖住一块剥落的墙皮。风吹得纸张哗啦作响,我伸手按了按四角,确保它不会被吹走。
“不是为了纪念谁。”我轻声说,“是为了让这里重新活过来。”
他站在我身后半步的距离,声音很轻:“我知道。”
机器的声音越来越近,墙体已经开始出现裂缝。一名工人挥手示意即将动工,另一人正准备爬上驾驶座。
就在这时,我忽然往前走了几步,靠近墙根。
这块砖我记得。高三那年美术课,我和同桌偷偷用刻刀在砖缝里写下名字,还画了个歪歪扭扭的太阳。现在墙面斑驳,藤蔓爬满了大半,但我还是找到了那个位置——“林溪”两个字已经被水泥覆盖,只剩一点模糊的痕迹。
“找不到了。”我笑了笑。
江逾白走到我身侧,不动声色地挡住了斜射过来的阳光。
“当年写的时候,还怕被老师发现。”我仰头看着残破的屋檐,“结果到现在也没人管。”
他低笑了一声:“可能他们觉得,反正也要拆了。”
我摇摇头:“可有些东西,比建筑活得久。”
话音刚落,远处传来一声闷响。
挖掘机的铲斗刚刚落下,却在触地瞬间停了下来。司机探出头,朝我们这边招手。
“等一下!”他喊,“底下挖出个盒子,像是以前学生埋的!”
我和江逾白对视一眼,快步走过去。
那是个锈迹斑斑的铁皮盒,边角卷曲,表面结了一层灰褐色的氧化物,但密封扣还在。一名年长的工人蹲在地上,用手帕擦了擦上面的泥土,递给我们。
“刚才挖地基碰出来的,位置就在原来阅览室窗户下面。”他说,“看这编号,应该是2017届毕业班留下的‘时光胶囊’。”
我接过盒子,指尖碰到冰凉的金属,心里忽然空了一下。
蹲下身,我把盒子放在膝盖上,慢慢撬开卡扣。
“小心点。”江逾白在我耳边说,“别划到手。”
盒盖弹开的瞬间,一股陈年的纸味散了出来。里面整整齐齐码着一叠信封,每一封都写着班级和姓名,标注着“请于2027年开启”。
我在第三层找到了自己的那封。
信封是淡蓝色的,边角已经泛黄,上面工整地写着:“致十年后的林溪”。翻过来,背面有一行小字:“如果你还没忘记那天的事,请记得回来看看。”
我抽出信纸,还没来得及细读,一张折叠的小纸条突然滑落,飘到我的鞋面上。
捡起来展开,字迹稚嫩,像是匆忙写下的:
**“今天在博物馆遇见的学长,相机声好吵。”**
我猛地抬头,看向江逾白。
他站在原地,眼神安静,像七年前那个雨天一样,静静望着我。
“这是……”我的声音有点抖,“你那时候就在了?”
他没回答,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不止那天。”他说,“你参加校庆设计比赛,评委说创意太抽象没人懂,是我匿名寄了三封支持信到教务处。”
我愣住。
“你丢过一次实验报告,后来在失物招领柜最底层找到,其实是我看到保洁阿姨要扔,连夜翻垃圾桶捡回来的。”
我的手指攥紧了纸条。
“还有一次,你值日锁门,把书落在教室,回去拿的时候灯坏了。我听见动静,就上去开了应急电源。”
我想起来了。那天走廊漆黑,只有尽头一盏小灯亮起,我甚至没看清是谁按的开关。
“你记这么多干什么?”我低声问。
他看着我,目光沉静:“因为我知道,你会忘了很多人,但我不想让你忘了我。”
风忽然停了。
远处的挖掘机熄了火,工人们也停下动作,整个工地安静得能听见纸张翻动的声音。
我低头重新看向那张纸条,指腹摩挲过每一个笔画。
原来早在那时,他就已经悄悄走进了我的时间。
而我竟一直以为,那场相遇只是偶然。
“你还留着这些?”我问。
他摇头:“我不需要留。我记得就够了。”
我忽然笑了下,把纸条折好,放进外套口袋。
然后从包里拿出笔,在捐赠回执下方空白处写下一行字:
**“市一中未来图书馆筹建计划正式启动。”**
江逾白看了我一眼:“你想重建?”
“不是重建。”我说,“是让它重新开始。”
他沉默片刻,忽然从怀里掏出一张卡片,递给我。
是校园卡。
我已经毕业多年,这张卡早就失效了。
但我接过来,翻到背面——上面用铅笔写着一串数字:****。
“这是……”
“你第一次进图书馆的日期。”他说,“那天你借了《城市建筑设计史》,还因为逾期三天被罚了五块钱。”
我怔住。
那天的事我早忘了,连书名都是模糊的。
可他记得。
我握紧那张卡,喉咙发紧。
“江逾白。”我叫他名字。
“嗯?”
“我有句话……一直没说。”
他看着我,眼神温和:“你说。”
我没开口。
而是把那张校园卡轻轻贴在捐赠回执旁边,用磁扣固定。
阳光洒下来,照在两张纸上,一张是现在的承诺,一张是过去的痕迹。
他没再催我。
只是站在我身边,像过去七年那样,安静地等着。
我深吸一口气,终于开口:
“谢谢你,一直比我记得更多。”
他笑了,眼角微动:“那接下来的时间,能不能让我继续记得你?”
我看着他,没回答。
而是弯腰重新打开铁盒,从里面抽出一张空白信纸,撕下一角,写下几个字,折成小方块,塞进盒底。
“等十年后的人打开这个盒子。”我说,“也许他们会想知道,这座图书馆是怎么回来的。”
江逾白低头看我:“写了什么?”
“秘密。”我说。
他轻笑,不再追问。
远处传来脚步声,工人开始收拾工具,准备重启施工。
我最后看了一眼这栋老楼,墙皮剥落,窗户破碎,但它曾经承载过的光,还在我们手里。
捐赠回执在风中微微颤动,校园卡紧贴着它,像一枚迟到的印章。
我伸手抚平纸角,确保它不会被吹走。
江逾白站在我身旁,影子落在地上,与我的重叠在一起。
风又起了,吹乱了我的刘海。
我抬手拨开,却发现他的目光一直没移开。
“怎么了?”我问。
他摇头,声音很轻:
“没什么,就是觉得——”
挖掘机的引擎突然轰鸣起来,打断了他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