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华宫寝殿内,暖炉烘得殿内春意融融,隔绝了窗外渐起的寒意。
南烁坐在御案后批阅奏折,腿上坐着个不安分的小家伙——允堂。已经九个多月的允堂,对外界的好奇心与日俱增。
他扭动着小身子,总想挣脱父皇的怀抱,爬向那紧闭的殿门。
南烁一手圈着幼子的小腰身,防止他滑下去,另一只手执着朱笔,目光落在奏折上,却不得不分神应付怀里的小人儿。
“堂儿乖,”南烁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疲惫,依旧耐心哄着,“就在这儿陪着父亲,别乱动。”
允堂哪里肯听,小脑袋固执地转向殿门方向,小手指着那里,“啊啊啊”地叫着,小脚丫在南烁腿上蹬着,表达着强烈的意愿。
“外面冷,堂儿还小,出去会冻着,会生病,生病了多难受?”南烁放下笔,将允堂的小身子转过来,面对面,认真地看着他那双写满渴望的清澈眼睛,“乖乖待在殿里,陪着父亲,好不好?”
今日,这番说辞似乎失去了效力。允堂瘪着小嘴,大眼睛里迅速蓄起水汽,小胸膛起伏着,发出更大声、更委屈的“阿——阿——啊——!”的抗议,仿佛父皇不让他出去是天大的委屈。
南烁被他这执着的小模样弄得有些无奈,又心疼他真要哭出来。他将允堂往怀里拢了拢,大手轻轻拍抚着他的背,试图寻找新的安抚点。
目光瞥见窗外,天色阴沉。他心念一动,放缓了声音哄。
“堂儿不闹,你看,快过年了。等过了年……” 想起东宫那个儿子,“等过了年,你太子哥哥就能解禁出来了。到时候,父皇让他来陪你玩,好不好?让他带你玩。”
“父……爹……” 就在南烁话音落下的瞬间,一个极其微弱、模糊不清,却又异常清晰的音节,从允堂嘟囔的小嘴里艰难地蹦了出来。
虽然含糊得几乎难以辨认,但那发音的指向性,却像一道惊雷劈进了南烁的耳中!
南烁整个人都僵住了,圈着允堂的手臂收紧。
他猛地低下头,难以置信地盯着怀里的小人儿,声音都带上了他自己都未察觉的轻颤和巨大的惊喜。
“堂儿?!你……你刚才说什么?再叫一声?叫‘爹爹’!爹——爹——”
允堂被父皇骤然激动的反应吓了一跳,小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茫然地看着南烁放大的、充满期待的脸。
他小嘴动了动,似乎在回味刚才发声的感觉,又像在努力模仿父皇新的发音指令。
南烁屏住呼吸,心脏在胸腔里激烈地跳动。他暂时忘记了外面的风雪,忘记了案头的奏折,忘记了所有烦忧,全部心神都聚焦在允堂那粉嫩的小嘴上。他小心翼翼地、清晰地、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那个充满烟火气的亲昵称呼。
“爹——爹——,堂儿乖,叫‘爹——爹——’。”
允堂乌黑的大眼睛眨了眨,小眉头微微蹙起,像是在努力调动着舌头和声带。他尝试着张开小嘴“啊……啊……” 然而,那个珍贵的、模糊的“父”或“爹”的音节,却像是耗尽了力气,暂时未能再现。
但南烁丝毫不气馁。方才那一声石破天惊的含糊呼唤,已经足够点燃他心中所有的喜悦。
他朗声大笑起来,胸腔震动,将允堂高高举起,让他与自己平视,额头亲昵地抵上儿子的小额头,声音里是前所未有的开怀和宠溺。
“好!好堂儿!不急,我们慢慢来!爹爹教你,爹——爹——!哈哈哈!”
爽朗的笑声在重华宫温暖的殿宇内回荡,驱散了窗外渐浓的寒意,也点亮了南烁眼中久违的、纯粹的、为人父的欢欣。
允堂被父皇举高高,又被那爽朗的笑声感染,虽然还不懂发生了什么,但父皇的快乐清晰地传递给了他。
小家伙也瞬间忘记了要出去的委屈,咧开没牙的小嘴,跟着“咯咯咯”地笑了起来,粉嫩的脸颊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珠,却已绽放出最灿烂的阳光。
他两只白嫩的小手胡乱地挥舞着,努力地要去够父皇那张近在咫尺、写满愉悦的俊朗脸庞。
南烁任由那软乎乎的小手在自己下巴、脸颊上探索性地拍打、抓挠,不仅不恼,反而笑得更大声,胸腔里积压的帝王威仪仿佛在这一刻尽数化作了绕指柔。他抱着允堂,在殿内踱了几步,脚步都带着轻快。
“好堂儿!真是爹爹的好堂儿!”南烁低头,用鼻尖亲昵地蹭了蹭允堂的小鼻子,惹得小家伙又是一阵“咯咯”的笑,小手转而抱住了父皇的脖子。
南烁抱着他坐回御案后的宽大座椅上,允堂便舒舒服服地坐在父皇结实的大腿上,小脑袋依赖地靠在南烁胸前,听着那沉稳有力的心跳,之前的委屈早已烟消云散。
“来,堂儿,看着爹爹。”南烁用手指轻轻点了点允堂的小下巴,让他抬起小脸看着自己。他放慢语速,口型清晰地重复着那个让他心花怒放的称呼。“爹——爹——。爹——爹——”
允堂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专注地看着父皇开合的嘴唇,小嘴也跟着一张一合,发出“啊——啊——呜——”的声音,虽然还不是“爹爹”,但那认真的小模样,努力模仿的神态,已足够让南烁满心柔软。
“对,就是这样!堂儿真聪明!”南烁毫不吝啬地给予鼓励,又教了几遍。
允堂似乎觉得这“游戏”很有趣,也跟着“啊呜啊呜”地应和着,父子的声音在空旷的殿内交织,充满了平凡的温馨。
窗外的雪似乎下得更大了些,簌簌的落雪声衬得殿内越发温暖宁静。
张敬贤侍立在不远处,垂着眼,脸上是恰到好处的恭敬,心中却波澜起伏。他服侍陛下多年,见过陛下无数种表情,或威严、或震怒、或深沉、或疲惫,却从未见过如此刻般,像一个真正的、沉浸在得子之乐中的普通父亲。
那爽朗的笑声,那毫不掩饰的宠溺,那耐心教孩子说话的温柔……这一切,都只属于怀中那个懵懂的小皇子。张敬贤心中对允堂的地位,再次往上提了提——这位小殿下,恐怕会是陛下心尖上最柔软也最不可触碰的那块肉。
允堂玩了一会儿“学说话”的游戏,又有些坐不住了。
他扭动着小身子,目光被御案上那枚象征着无上权力的玉玺吸引。那方方正正、温润剔透的东西,在烛光下流转着柔和的光泽。他伸出小手,咿咿呀呀地指着玉玺。
南烁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莞尔一笑。
他一手抱着允堂,另一手竟真的将那沉甸甸的玉玺拿了过来,在允堂好奇的注视下,放在他小小的手掌边比了比。巨大的玉玺几乎比允堂的小手还大。
“堂儿也喜欢这个?”南烁的声音带着笑意,用指尖点了点玉玺光滑的边角,“这个啊,等你长大了,再教你玩。现在嘛……”他目光扫过御案,拿起一本奏折,随意翻开,“看看这个。”
奏折上密密麻麻的墨字,对允堂来说如同天书。他只看了一眼,小眉头就皱了起来,显然毫无兴趣。
他扭开头,小身子一拱,又想去够南烁腰间悬挂的、他之前把玩过的那枚龙纹玉佩。
南烁无奈又纵容地低笑,将那枚玉佩再次解下,塞进允堂的小手里。
“你倒是会挑,专拣父皇要紧的东西惦记。”允堂心满意足地抱住玉佩,小脸贴在冰凉的玉面上蹭了蹭,发出满足的喟叹。
殿内烛火跳跃,映照着南烁眼中未褪的暖意和允堂天真无邪的睡颜——小家伙玩了一会儿玉佩,终是敌不过困倦,抓着玉佩,小脑袋一点一点,最终靠在父皇温暖的怀抱里沉沉睡去,长长的睫毛在粉嘟嘟的脸颊上投下安静的阴影。
南烁低头凝视着怀中熟睡的幼子,那纯净安详的睡颜仿佛有净化一切的力量,连带着他因朝政而紧绷的神经也松弛下来。
他小心翼翼地调整了下姿势,让允堂睡得更舒服些,一手仍稳稳地托着他,另一只手则重新拿起朱笔。
批阅奏折的沙沙声再次响起,却不再像往日那般孤寂沉重。
怀中那小小的、带着奶香的温暖重量,均匀轻柔的呼吸,还有那枚被小手无意识紧握着的龙纹玉佩……这一切都像一道无形的屏障,将外界的风雪与纷扰暂时隔绝。连带南烁的笔锋在今日也柔和了几分。
殿门被无声地推开一条缝,张敬贤轻手轻脚地进来,低声问。“陛下,晚膳时辰到了,可要传膳?”
南烁的目光未曾离开奏折,只微微颔首,声音压得极低。
“嗯,备着吧。动作轻些,别吵醒小皇子。”
“是。”张敬贤躬身,目光飞快地掠过陛下怀中沉睡的小皇子,以及那只紧握着龙纹玉佩的小手,心中凛然,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南烁继续批阅着奏折,殿内只剩下笔尖划过纸张的声音,以及允堂细微均匀的呼吸声。
窗外的雪不知何时停了,暮色四合,宫灯次第点亮,将重华宫笼罩在一片柔和的光晕里。
不知过了多久,允堂在父皇怀里动了动,小眉头微微蹙起,似乎要醒。
南烁立刻放下笔,低头看去,大手轻轻拍抚着他的背。允堂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父皇熟悉而温柔的脸庞。
他小嘴一咧,露出一个无意识的、依赖的甜美笑容,小手下意识地更紧地握住了那枚玉佩。
“醒了?”南烁的声音低沉而温柔,像羽毛拂过心尖,“饿不饿?爹爹让人拿好吃的给堂儿?”
允堂已经懂了“吃”字,小嘴吧唧了一下,发出含糊的“啊”声,小手却依旧紧紧抓着玉佩不放。
南烁眼底的笑意更深。这一刻,什么江山社稷,什么帝王权术,都抵不过怀中这小小的温暖和依赖。
他抱着允堂起身,走向已悄然布好膳食的桌案。允堂好奇地看着满桌精致的碗碟,大眼睛亮晶晶的。
南烁抱着他坐下,拿起小银勺,舀起一勺温热的、炖得软烂的肉糜粥,轻轻吹了吹,送到允堂嘴边。
“来,堂儿张嘴。”
允堂顺从地张开小嘴,满足地吞咽着。南烁耐心地喂着,看着儿子吃得香甜的小模样,心中被一种前所未有的、沉甸甸的满足感填满。
“慢点吃,”南烁用柔软的细棉布擦去允堂嘴角沾上的汤汁,动作轻柔,“爹爹的堂儿,要快点长大,长大了,就能跟爹爹去看外面的雪,去骑马,去做很多很多有趣的事……”他低声絮语着,描绘着未来,声音里充满了对未来的无限期许和温柔。
允堂似懂非懂,但父皇温柔的声音让他安心。他一边努力吞咽着食物,一边伸出空着的小手,抓住了南烁的一根手指,紧紧握着。
殿内烛火温暖,食物的香气氤氲。窗外是寂静的雪夜,窗内是父子相依的温情时光。
南烁喂着允堂,看着他那双清澈见底、映着烛光的眼睛,只觉得这漫长而孤寂的帝王之路,因为有了怀中的这个小小生命,终于有了一盏足以照亮前路、温暖心房的灯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