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场雪下来时,云深不知处的莲塘结了层薄冰。蓝念安裹着厚厚的棉袍,蹲在塘边呵着白气,看冰面下枯瘦的莲茎在水里轻轻晃,像冻住的绿丝带。
“它们睡着了吗?”他仰起脸问,鼻尖冻得通红,手里还攥着块小石子——是秋天压在莲子上的那块,被雪埋了半截,只露出个尖尖。
江念卿站在廊下,手里捧着盏热茶,看着他呵出的白气在冷空气中散开。“是呀,”她轻声说,“莲根在泥里睡觉呢,等雪化了,就会醒过来。”
蓝思追从库房抱来些干稻草,往塘边的石阶缝里塞。“这样能给莲根挡点寒气,”他拍掉手上的草屑,睫毛上沾着点雪花,“温宁先生说,当年乱葬岗的冬天比这冷,他就用稻草裹着莲根,开春照样发芽。”
蓝景仪踩着雪从外面进来,手里举着个油纸包,雪粒子落在纸包上,簌簌地化。“快看我带什么来了,”他把纸包往石桌上一放,“聂老小子托人送的金陵酱鸭,说天寒,给孩子们补补。”
油纸包打开时,酱鸭的香气混着雪的清冽漫开来。蓝承宇从屋里跑出来,剑穗上的红枫早换成了避尘穗,在风雪里轻轻扬。“景仪叔,你怎么才来?”他搓着手笑,“我刚把‘裂冰’剑招在雪地里练了三遍,金凌叔叔说冬日练剑最能磨性子。”
蓝景仪塞给他条鸭腿,自己也咬了口,含糊不清地说:“路上遇见个卖糖画的,给念安捎了只孔雀,你猜怎么着?那糖画师傅说,是跟当年给魏前辈做糖画的老师傅学的手艺。”
蓝念安果然从蓝景仪兜里摸出只糖画孔雀,冻得硬邦邦的,尾羽上还沾着点雪。他小心翼翼地舔了口,忽然指着塘中央:“爹爹你看!冰面上有朵花!”
众人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只见薄冰中央,不知何时落了朵干枯的并蒂莲花,是秋天没摘的那朵,被风雪冻在冰里,像块透明的琥珀。蓝思追忽然笑了:“是莲在跟我们说,它没走远呢。”
晚饭时,膳堂的炭火烧得旺。蓝启仁先生的牌位前,供着碗莲子羹——用去年晒干的莲子煮的,上面撒着点凤凰花粉。蓝念安捧着小碗,小口小口地喝,忽然抬头问:“魏前辈冬天也喝莲子羹吗?”
蓝思追给他夹了块酱鸭:“喝呀,他还会把莲心留下来,说冬天泡在茶里,能提神。”他说着,忽然想起十五岁那年的冬天,魏无羡坐在廊下,把剥好的莲心往蓝忘机的茶盏里撒,被蓝忘机轻轻敲了下手背,两人的笑声落在雪地里,像碎玉落进棉絮。
夜深时,雪下得更大了。江念卿翻着那本旧相册,指尖拂过张泛黄的照片:魏无羡和蓝忘机站在雪地里,魏无羡裹着蓝忘机的外袍,手里举着支干枯的莲蓬,蓝忘机站在他身边,肩上落着层薄雪,却没拂去。照片背面有行字,是魏无羡的笔迹:“岁在辛丑,雪覆莲塘,有君同暖。”
蓝思追走过来,从背后轻轻环住她,掌心的温度透过衣衫传过来。“明天去把那本新话本找出来,”他说,“念安不是想听魏前辈种莲子的故事吗?雪夜读故事最暖。”
江念卿点点头,忽然听见窗外传来“咚”的轻响。蓝念安抱着那只木孔雀锦囊跑进来,棉袍上沾着雪。“我把它放在莲塘边了,”他仰着小脸说,“让它陪着莲根睡觉,就像娘亲陪着我一样。”
蓝思追笑着把他裹进怀里,呵着气暖他冻红的耳朵。“傻孩子,”他轻声说,“莲根在泥里不冷,因为心里藏着春天呢。”
后半夜,雪停了。月光透过云层照在莲塘上,冰面反射出清冷的光,像铺了层碎银。江念卿和蓝思追站在廊下,看着塘边那只被雪埋了半截的木孔雀锦囊,流苏上的雪在月光里亮晶晶的。
“你看,”江念卿忽然轻声说,“雪再大,也盖不住莲根的暖。”
蓝思追握住她的手,放进自己怀里捂着。“就像日子再难,”他望着冰面下的莲茎,“总有些东西在泥里悄悄长,等春天一到,就冒出来。”
远处的更声敲了两下,云深不知处的灯火只剩下零星几盏。莲塘边的长明灯被风吹得轻轻晃,光落在雪地上,像条暖融融的路。
江念卿忽然想起魏无羡在话本里写的:“莲这东西,最是韧,雪压不死,冰冻不坏,就像心里的念想,藏得再深,也会在春天发出来。”
她望着满塘的雪,忽然明白,所谓寒冬,不过是给莲根积蓄力量的时光。就像这落在塘里的雪,看着冷,化了都是滋养;就像这藏在泥里的根,看着寂,春来皆是生机。
蓝思追低头时,看见她眼里映着长明灯的光,温柔得像很多年前,蓝忘机看着雪地里的魏无羡那样。
原来有些温暖,从来不怕风雪。因为知道,只要根还在,春天总会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