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河的梅林果然没有辜负邀约。
马车碾过覆雪的石板路时,远远就望见成片的金黄在素白里炸开,像谁将天上的星子揉碎了,全撒进了这漫山遍野的枝桠间。聂怀桑早已候在梅林入口,裹着件厚厚的狐裘,见他们来便笑着拱手:“可算盼到你们了,再不来,我这炭火都要烧第三拨了。”
梅林深处早支起了矮桌,炭火烧得正旺,铜炉上温着的酒咕嘟冒泡,混着梅香漫出来,暖得人鼻尖发痒。聂怀桑指挥着侍从摆开碟盏,碟子里是新腌的梅子、酥脆的杏仁,还有刚从地窖取来的冻梨,咬一口,冰甜的汁水顺着喉咙滑下去,激得人打了个哆嗦,又被炉边的暖意烘得舒展开来。
“我这梅林里藏了些好东西。”聂怀桑神秘兮兮地从怀里摸出个锦囊,倒出几粒乌黑的种子,“上次去云梦,江宗主给的莲子,说是能在雪地里发新芽,我试着埋在梅树下,你们猜怎么着?”
江澄挑眉:“能在这冰天雪地里发芽的,怕不是你编出来哄人的。”话虽如此,却忍不住朝梅树根处望去。聂怀桑嘿嘿一笑,拨开树根处的积雪,果然露出几点嫩绿——细弱的芽尖顶着薄冰,竟真在寒风里挺了起来。
“这叫‘破冰莲’。”魏无羡蹲下身戳了戳芽尖,回头冲蓝忘机眨眼睛,“等开春了移到云深不知处的池子里,定比别处的莲花开得早。”蓝忘机颔首,指尖轻轻拂过芽尖上的冰粒,冰粒遇温即化,在绿芽上滚成颗小水珠。
蓝曦臣拿起温好的酒,给众人各斟了一杯:“去年此时,我们还在乱葬岗清理余烬,如今倒能坐在这里赏梅煮酒,也算一桩幸事。”他的目光扫过众人,落在江念卿手边的手札上,“念卿的手札,想必又添了不少新故事?”
江念卿翻开手札,正好是昨日在云深不知处写的那页。雪地里的竹枝、戴抹额的雪人、别海棠的雪人,旁边还压着蓝思追放的腊梅瓣,此刻被炉火烧得暖融融的,连花瓣的香气都浓了几分。“刚记了云深的第一场雪,”她笑着说,“现在正好添上清河的梅林。”
正说着,金凌忽然指着远处的山坡:“那里的梅花开得最密!我们去折几枝来插瓶吧?”蓝景仪早按捺不住,拉着金凌就往坡上跑,两人踩在雪地里,留下串串深浅不一的脚印,笑声惊得枝头的雪簌簌往下掉。
温宁跟着过去,细心地替他们折下最饱满的花枝,又怕刺扎到手,特意用帕子裹住梅枝的根部。江澄靠在树边,看着金凌踮脚够高处的花枝,忽然出声:“笨手笨脚的,那边那枝更壮些。”金凌回头瞪了他一眼,却还是乖乖地转向了他指的方向。
魏无羡不知何时和蓝忘机走到了梅林深处。雪落在蓝忘机的发间,像落了层碎玉,魏无羡伸手替他拂去,指尖触到他微凉的耳廓,忍不住笑:“含光君,你看这梅枝像不像你上次弹的《清心音》?曲曲折折的,倒有几分风骨。”蓝忘机望着他,眼底盛着笑意,轻声道:“像你。”
像你在乱葬岗时折的野菊,像你在莲花坞摘的莲蓬,像你此刻眼里的光,藏着整个冬天的暖。
江念卿看着这一切,提笔在纸上写下:“十一月廿五,清河梅林。炭火温酒,梅香浸雪,故人皆在,岁暖如常。”旁边画了株斜斜的梅枝,枝桠上停着两只小鸟,一只啄着梅瓣,一只歪头看着它。
蓝思追凑过来,在她画的小鸟旁边,又添了朵小小的海棠花。“这样,无论在云深还是清河,海棠都陪着你。”他低声说,掌心覆在她的手背上,和炉边的暖意缠在一起,烫得人心头发热。
聂怀桑端着酒壶走过来,给他们的杯子里续上酒:“再过几日就是冬至了,我让人备了饺子,云深的、莲花坞的、清河的,各样都有。”他看着手札上的字迹,忽然叹了口气,“说起来,去年冬至,我还在担心开春的收成,今年倒能安安稳稳地赏梅了。”
雪不知何时停了。阳光穿透云层,洒在雪地上,反射出细碎的光,落在每个人的肩头。远处的山坡上,蓝景仪和金凌举着一大束梅花往回跑,梅枝上的雪被他们晃得纷纷扬扬,像又下了场小小的雪。
江念卿合上手札时,正好有片梅瓣落在纸页上。她小心地将花瓣压好,抬头看向蓝思追。他眼里映着漫天的梅,漫天的雪,还有她的影子,像把整个冬天的温柔都收在了里面。
“等回去了,”她说,“我们把这枝梅插在静室的瓶里吧。”
蓝思追点头,握紧了她的手。
炉火上的酒还在温着,梅香混着酒香漫过梅林,漫过每个人的心头。远处的笑声、近处的低语、枝头的落雪声,织成一张暖暖的网,将所有的人都裹在里面。
往后的日子,大约也会像这样吧。有梅香入梦,有老酒温喉,有身边人牵着的手,有手札里写不尽的春秋。
而那些未完的故事,早已在梅枝上发了芽,只等开春时,顺着藤蔓,爬满往后的岁岁年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