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暃的脚步踩着松软的草地，跟在老者身后，每一步都陷进半寸深的草窝，带出细碎的草叶声响。四周静得很，只有风拂过树梢的“沙沙”声，还有远处溪水叮咚的轻响，像是谁在耳边轻轻拨动琴弦。走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前方的草丛渐渐稀疏，露出一片约莫半亩地的空地，空地中央长着一棵老槐树，树身粗壮得要两人合抱才能围住，枝丫盘虬卧龙般伸向天空，浓密的树叶遮天蔽日，投下大片大片的阴凉。
老者的竹杖在空地边缘顿了顿，带起的风卷起几片落叶，打着旋儿飘向槐树根部。他缓缓转过身，阳光透过槐树叶的缝隙，在他布满皱纹的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那些沟壑纵横的纹路里仿佛藏着岁月的沉淀。他望着沐暃，竹杖轻轻敲击着地面，发出“笃、笃”的轻响，每一声都像是敲在沐暃的心尖上。
“你现在明白了吧。”老者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不要以为跟我学了那两式就无所不能了。告诉你，还差得远呢。”他抬手用竹杖指了指沐暃手中的山河刀，刀身在斑驳的光线下泛着冷冽的光泽，“不单是招式要好，技巧也要好才行。你就是太轻视他了。”
沐暃的脸颊微微发烫，握着刀柄的手指紧了紧，指节泛白。他下意识地想反驳，嘴唇动了动，却先听到自己有些发虚的声音：“我……我才没有呢，我很注重他的。”话一出口，就觉得底气不足，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刚才对决的画面——肖明利蒙着黑布的脸，那双看似空无一物的眼窝仿佛能洞穿一切，而自己挥出的每一刀，都像是提前被对方算好了轨迹，总在即将得手时被轻易化解。
老者挑了挑眉，竹杖又在地上顿了一下，这次力道稍重，震得脚下的泥土微微发颤：“注重？”他嗤笑一声，笑声里带着几分不以为然，“你所谓的注重，就是仗着学了‘裂风式’和‘沉水式’，就觉得能压他一头？还是觉得他蒙着眼睛，就定然不如你看得清楚？”
沐暃的喉结动了动，想说什么，却被老者打断。
“你出第一刀时，手腕转得太急，力道泄了三成，这是轻视。”老者伸出竹杖，精准地点在沐暃握刀的右腕处，“你以为他看不见，就察觉不到你手腕的微颤？肖明利的‘心眼’能捕捉到星力流转的细微变化，你那点刻意压制的慌乱，在他眼里跟明火执仗没两样。”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沐暃的手腕上投下一点晃动的光斑，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那处皮肤的灼热，像是被老者的话烫到一般。他确实记得，第一刀挥出时，心里闪过一个念头——“蒙眼的人反应总会慢些”，就因为这一闪而过的想法，手腕转动时便不自觉地加快了速度，反而让刀势变得浮躁。
“还有你后退时的步法。”老者的竹杖又移向沐暃的脚踝，“左脚尖外撇的角度比平日大了半寸，这是想借着转身的惯性加速，却忘了肖明利最擅长的就是预判你变向的轨迹。你那点小心思，在他‘心眼’笼罩的范围内，根本藏不住。”
沐暃的脚不自觉地动了动，想调整到平日的步法，却发现脚踝有些发僵。刚才后退时，他的确盘算着借势绕到肖明利身后，打个出其不意，可刚挪动脚步，对方的拖鞋就像长了眼睛似的拍了过来，精准地挡在他的去路上。当时只觉得对方运气好，此刻想来，竟是自己的步法暴露了意图。
“最可笑的是你最后那记‘沉水式’。”老者的声音沉了沉，带着几分严肃，“明明该沉腕收力，借着地面的反震蓄力，你却因为急于求成，手腕压得太低，星力在刀刃处淤塞了一瞬。就这一瞬，足够肖明利用拖鞋把你的刀挑开了。”他抬手模仿着沐暃当时的动作，竹杖在半空划出一道僵硬的弧线，“你自己看看，这像是‘沉水式’该有的样子吗？沉不下去，浮不起来，倒像是卡在泥里的石头。”
沐暃望着老者手中的竹杖，那道弧线歪歪扭扭，像极了自己刚才的刀势。他垂下眼帘，看着刀身上映出的自己的影子，影子里的人眉头紧锁，眼神里满是懊恼。原来自己所谓的“注重”，不过是自欺欺人。那些被忽略的细节，那些因轻视而起的浮躁，早已在不知不觉中暴露了所有破绽。
“我……”沐暃张了张嘴，声音有些干涩，“我以为只要招式没错就行……”
“错了。”老者打断他，竹杖拄在地上，身体微微前倾，目光锐利地盯着沐暃，“招式是骨架，技巧是血肉，少了哪一样，都是空架子。你学了‘裂风’的迅疾，却没学‘裂风’该有的敛息；练了‘沉水’的沉稳，却没懂‘沉水’该有的藏势。光有骨架子晃来晃去，跟吓唬人的皮影有什么区别？”
他顿了顿，语气稍缓，竹杖轻轻拍了拍沐暃的胳膊：“肖明利的‘心眼’是厉害，但他最厉害的不是能看透你的动作，而是能看透你动作里的心思。你心里存着‘他不如我’的念头，手上的招式就会跟着飘；你想着‘速战速决’，星力就会在无形中浮躁。这些，都比招式上的瑕疵更要命。”
沐暃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刀身，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到心里。他想起肖明利蒙着黑布的脸，想起对方每次出手时那看似随意却精准无比的动作，原来那些轻松写意的背后，是对每一个细节的掌控，是对对手心思的洞察。而自己，只看到了表面的“蒙眼”，却没看到那份远超常人的专注与细腻。
“那……那我该怎么办？”沐暃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茫然，像是迷路的孩子终于肯承认自己的方向错了。
老者看着他眼底的迷茫，脸上的严肃渐渐褪去，露出几分缓和。他转身走到老槐树下，竹杖在树干上轻轻敲了敲，一块松动的树皮“啪嗒”一声掉了下来，露出里面鲜嫩的绿意。“办法？”他弯腰捡起那块树皮，递到沐暃面前，“你看这树皮，看着干枯坚硬，里面藏着的却是新嫩的生机。招式就像这树皮，看着牢不可破，但若没有内里的生机——也就是你的心劲和技巧——风一吹，照样会掉。”
他将树皮丢在地上，用竹杖拨开草丛，露出底下一株刚冒头的嫩芽，嫩芽顶着一层薄薄的晨露，在阳光下闪着光，却倔强地向上挺着：“从今天起，别总想着用招式压人。先学着把心沉下来，把每一个动作里的浮躁滤掉。比如这‘裂风式’，不是挥得越快越好，而是要快得恰到好处，快得让对方看不出你的下一步；这‘沉水式’，也不是压得越低越好，而是要沉得稳，沉得让对方猜不透你何时会浮起来。”
沐暃望着那株嫩芽，又看了看自己手中的山河刀，刀身上的光影晃动着，像是在嘲笑他之前的浅薄。他深吸一口气，空气中带着青草和泥土的气息，让他混沌的脑子清醒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