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衣架样品寄出后的第十天,回信终于到了。竹芽正在收拾东头的废柴房,手里的竹扫帚扬起一片灰,呛得她直咳嗽。毛豆举着信封冲进来,信纸从封口露出来,边角被他捏得发皱。
“芽儿姐!成了!城里说咱的样品好,要订五百个!”
竹芽丢下扫帚,手指在围裙上蹭了蹭才接过信纸。服装厂说竹衣架轻便透气,正合他们做棉麻衣裳的调性,还特意加了句“若做工稳定,可长期合作”。她把信纸读了三遍,指尖抚过“长期合作”四个字,忽然觉得柴房里的灰尘都带着甜味。
“赶紧喊人!”竹芽拽着毛豆就往外跑,“让二婶、张嫂她们都来,咱现在就拾掇这柴房!”
消息像长了翅膀,半个村子的妇女都涌到柴房来。有人拎着水桶刷墙,有人扛着竹竿搭架子,还有人带来自家的旧门板当工作台。二婶家的男人带着几个后生,把柴房角落里的废木料清出去,又在墙上钉了几排竹钉,用来挂编到一半的竹器。
“这墙角得垒个灶台,”二婶擦着汗提议,“编竹器费力气,烧点热水、蒸点干粮都方便。”张嫂立刻接话:“我家有口闲置的铁锅,等会儿就搬来。”
竹芽站在门口,看着乱糟糟却热腾腾的景象,忽然想起爹的竹坊。那时候爹的竹坊也总挤满人,村里谁想学编竹器都能来,爹从不藏私,教完手艺还留饭,竹坊的灶台永远冒着热气。
“得写块牌子。”竹芽转身往家跑,翻出爹留下的那块老竹板——当年爹用它刻过“守拙”二字,后来竹板裂了道缝,就一直压在箱底。她用砂纸把竹板打磨光滑,拿起刻刀,在上面一笔一划刻下“新芽竹坊”。
“为啥叫这名?”毛豆凑过来看,竹板上的字迹还带着新刻的毛刺,“叫‘铁竹坊’多威风。”
“铁竹也是从新芽长起来的呀。”竹芽笑着把竹板递给后生,“挂在门楣上,让来的人都知道,咱这手艺,是新的,也是老的。”
竹板刚挂好,二婶就端着盆面糊进来:“快,给竹架刷层浆,防蛀。”她用竹刷沾着面糊,往新搭的竹架上抹,动作麻利得很,“我娘家就是做竹器的,这点门道还是懂的。”
张嫂在灶台边生了火,铁锅里的水“咕嘟”冒泡,她往里面扔了把野菊,瞬间满屋子都是清香味。“编竹器得净手,”她舀出热水倒进木盆,“我娘说,手不干净,编出来的竹器也带着浊气。”
竹芽看着她们忙前忙后,忽然觉得这柴房像被施了魔法——灰扑扑的墙被刷得白净,漏风的窗糊上了新纸,连墙角的蛛网都被扫得干干净净。夕阳透过窗棂照进来,在地上投下竹架的影子,像一张摊开的网,正等着接住日子里的光。
傍晚收工时,竹坊已经有了模样。靠墙的竹架上挂着削好的竹篾,整整齐齐分了粗细;中间的门板拼成工作台,上面摆着各式各样的刻刀;灶台边堆着引火的干竹枝,散发着淡淡的草木香。
“明天就开工。”竹芽往每个竹篮里放了片新削的竹篾,“咱先编五十个样品,让城里看看咱的本事。”
妇女们笑着应下,脚步轻快地往家走。竹芽锁好竹坊的门,回头望了眼门楣上的“新芽竹坊”,竹板在暮色里泛着温润的光。她忽然觉得,爹当年说的“竹子通人性”,或许是说,你对它用心,它就给你长出新的希望,就像这竹坊,从废弃的柴房里,慢慢长出了新的模样。
夜风穿过竹坊的窗缝,带着野菊的香。竹芽摸了摸腰间的刻刀,转身往家走——明天,该是个好日子。
天刚蒙蒙亮,竹芽就被院子里的动静吵醒了。推开窗一看,二婶正蹲在井边洗竹篾,张嫂抱着一捆新砍的竹子往竹坊走,竹枝划过石板路,发出“沙沙”的轻响。
“芽儿醒啦?”二婶直起身,额头挂着汗珠,“我跟你张嫂想着早点开工,趁天凉好干活。”她手里的竹篾泡在清水里,泛着青绿色,“这新竹得泡透了才不容易脆裂,你爹以前教的法子,没错吧?”
竹芽赶紧套上衣服跑出去帮忙。竹坊里已经支起了四个工作台,每个台上都摆着削好的竹片和刻刀。张嫂正在灶台边烧火,锅里蒸着昨晚泡好的竹条——这是让竹材变软的窍门,是竹芽奶奶传下来的。蒸汽混着竹香漫出来,把晨光都染成了淡绿色。
“城里的订单说要带花纹的,”张嫂掀开锅盖,用长筷子把竹条夹出来,“我琢磨着刻点缠枝莲吧,老辈人说这花纹吉利,城里人说不定喜欢。”
二婶已经坐在工作台前忙活起来,她的手指又粗又灵活,竹片在指间翻飞,很快就编出个篮底的雏形:“我看行,不过得刻得浅点,太深了怕不结实。芽儿,你过来看看这花样比例对不对?”
竹芽凑过去,只见篮底中央刻着朵小小的莲花,四周绕着细藤,确实雅致。她想起爹留下的旧图样,从箱底翻出来递给二婶:“这上面有牡丹和喜鹊,要不咱们多做几种样式?让城里人挑着选。”
太阳升高时,村里的妇女们陆续来了。有人带了自家晒的笋干,有人提着装满井水的瓦罐,竹坊里顿时热闹起来。李嫂的儿子在镇上读中学,回来学了几句城里话,自告奋勇要写快递单;王大娘眼神好,负责检查竹器的接口,哪怕有根竹丝没对齐,都得拆了重编。
“芽儿快看!”毛豆举着个刚编好的小竹篮跑进来,篮沿刻着歪歪扭扭的“新芽”二字,“我也会啦!”竹芽笑着摸了摸他的头,把小竹篮挂在门楣上:“这是咱竹坊的第一个‘学徒作品’,得好好收着。”
正午的阳光透过竹窗,在地上投下细碎的光斑。竹坊里充满了欢声笑语和竹片碰撞的清脆声响,每个人脸上都带着汗,却笑得格外踏实。竹芽看着眼前的景象,忽然明白爹说的“竹子通人性”是什么意思——这些普通的竹子,因为融进了大家的心意和汗水,才变得格外有温度。
傍晚,第一批编好的竹篮摆在院里晾晒,夕阳给它们镀上了层金边。竹芽数了数,整整二十个,每个都带着独特的花纹和手温。她知道,这只是开始,就像门口那株刚冒头的竹笋,只要扎下根,总有一天会亭亭玉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