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没亮透，院外的田埂就结了层薄霜，踩上去咯吱响。林澈扛着锄头站在荒田边，呼出的白气在冷空气中散得慢，像拖着条透明的尾巴。
“你咋不等我？”慕容雪裹着厚棉袄跑出来，手里拎着两个热馒头，“刚蒸好的，垫垫肚子。”
林澈接过馒头塞进怀里，锄头往地上一顿：“趁霜没化，土好翻。”他弯腰刨下去，冻土被撬起块棱形的坷垃，带着草屑的腥气。“你站远点，别溅一身泥。”
慕容雪没听，蹲在田埂边捡石头，把地里的碎砖块往竹篮里拾。霜花沾在她睫毛上，像落了层细雪，林澈瞅着瞅着，锄头差点抡到自己脚背上。
“看什么呢？”她抬头，呼出的白气拂过鼻尖，红得像颗樱桃。
“没、没什么。”他慌忙低头刨土，锄头与冻土碰撞的“砰砰”声，倒把心跳声盖了过去。
日头爬到竹梢时，半亩地已翻得差不多，土块被晒得渐渐松软。林澈甩了甩酸麻的胳膊，忽然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里面是慕容雪早上塞给他的馒头，还带着体温。“你也吃点。”
两人并排坐在田埂上，馒头的麦香混着泥土的腥气，竟格外踏实。慕容雪掰了半块递给他，指尖碰到他的，像被霜烫了似的缩了缩——他的手冻得通红，指节处还裂了道小口。
“咋不戴手套？”她皱起眉，从兜里摸出块药膏，往他手上抹。药膏带着薄荷的凉，林澈却觉得那处皮肤忽然发烫，像有小火星在烧。
“干活不利索。”他嘿嘿笑，眼睛却盯着她发间沾着的草屑，“下午我去镇上买萝卜籽，顺便给你扯块花布，你上次看的那匹蓝底碎花，还在吗？”
慕容雪的手顿了顿，药膏在他掌心晕开片青白：“别乱花钱，布庄的料子贵。”话虽如此，嘴角却忍不住往上翘，像被阳光晒化的薄霜。
田埂边的野菊开得正盛，沾着的霜花被晒成水珠，顺着花瓣往下滴，落在翻好的土地上，洇出小小的湿痕。林澈忽然说：“等萝卜长出来，咱们在田埂种点豌豆吧？春天开花时紫莹莹的，好看。”
“好啊。”她应着，忽然发现他怀里露出半片帕角，是她绣的那方桂花帕，边角已被磨得有些毛糙，却洗得干干净净。
风从田埂吹过，带着霜化后的潮气，把两人的影子在新翻的土地上吹得轻轻晃。林澈啃着馒头，偷偷想：等豌豆开花时，就把那匹蓝布买回来，让她做件新褂子，袖口再绣朵小菊花，像田埂上开得最俏的那朵。
日头渐渐爬到头顶，晒得冻土彻底松了劲，散发出湿润的泥土气。林澈把锄头往田埂边一靠，拍了拍手上的土，忽然想起什么，从怀里掏出个布包，层层打开，里面是几颗用油纸包好的糖块。
“镇上王婶给的，说是她闺女从城里带回来的，你尝尝。”他递过一颗，糖纸在阳光下闪着亮晶晶的光。
慕容雪接过来，剥开糖纸，橘色的糖块透着水果的甜香，含在嘴里，一股暖流从舌尖淌到心里。“真甜。”她眯起眼，阳光落在她脸上，绒毛都看得清清楚楚。
林澈看着她满足的样子，自己也剥了一颗塞进嘴里，含混地说：“等翻完这地，我就去买萝卜籽。对了，前几日听李伯说，西边山坳里有片野荠菜，过两天抽芽了，咱们去挖点，包包子吃。”
“好啊，”慕容雪点头，忽然指着他的胳膊，“你袖子磨破了，回头我给你补补。”
林澈低头看了看，粗布褂子的袖口确实磨出个小窟窿，露出里面泛红的皮肤。“不用不用，反正干活也穿不久。”他摆摆手，脸颊却有些发烫。
慕容雪却从竹篮里翻出针线包——她总爱随身带着，说是万一有什么要缝补的。“坐好。”她拉过他的胳膊，让他坐在田埂上，自己则蹲在他面前，穿针引线。
线头在她舌尖抿了抿，灵巧地穿过针孔。她的睫毛很长，垂下来时像两把小扇子，偶尔抬眼，目光撞进林澈的眼里，又慌忙低下头，手指有些发颤。
林澈屏住呼吸，只觉得胳膊被她轻轻捏着，暖暖的，比怀里的馒头还让人踏实。风拂过田埂，带来远处溪水的叮咚声，他忽然希望这补丁能补得慢一点，再慢一点。
“好了。”慕容雪把线头咬断，笑着展示自己的手艺——补丁是用一块碎布头缝的，上面绣着朵小小的野菊花，正好盖住破洞。“丑是丑了点，别嫌弃。”
“不丑，好看得很！”林澈赶紧把袖子往下拽了拽，生怕把那朵小菊花蹭掉，“我要一直穿着，穿到破了再让你补。”
慕容雪被他逗笑，眼角弯成了月牙：“那你可得小心点穿，别真等不到下次就磨烂了。”
日头西斜时，两人终于把地翻完了。林澈扛着锄头，慕容雪提着装满石头的竹篮，并肩往家走。影子被拉得老长，偶尔碰在一起，又赶紧分开，像藏着说不完的心思。
路过布庄时，林澈偷偷往里瞅了一眼，那匹蓝底碎花布还挂在架子上，在风里轻轻晃。他攥了攥手里的钱袋，心里悄悄盘算：再翻两亩地，就能把布买下来了。
慕容雪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轻轻碰了碰他的胳膊：“别总想着布的事，地里的活要紧。”
林澈嘿嘿笑，没说话，只是脚步迈得更轻快了些。田埂上的霜早已化尽，湿润的泥土里，仿佛已经能闻到萝卜发芽的清香，还有……明年春天，豌豆花开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