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沉重的收获
探索队的回归，像一块巨石投入本就波澜暗涌的湖面，在汉部落的幸存者中引起了巨大的骚动。人们暂时放下了手中的活计，围拢过来，目光聚焦在风尘仆仆、面带疲惫却又眼神亢奋的獠和如石等人身上。
阳歌分开人群，大步走来。他的目光第一时间扫过队伍，确认人数没有减少，心下稍安，随即立刻问道：“下游情况如何？”
“首领！”獠的声音因激动和缺水而异常沙哑，他迫不及待地开始汇报，语速极快，“下游…下游有一个大部落！不，不是部落！是个…是个‘城’！很大的‘城’！”
他笨拙地用手比划着，试图描述那规整的建筑、宽阔的道路和巨大的船只，词汇的匮乏让他显得急切而混乱。
“他们的人，穿着一样的好皮甲！拿着清一色的…这个！”他猛地抽出腰间那把来自巨鹰城邦的青铜短剑——这是在一次极近距离的观察中，他们从一名落单的、似乎喝醉了的城邦士兵身上“获取”的另一个重要物证。
青铜短剑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冷冽而均匀的光泽，剑身修长，开刃锋利，剑格处还有简单的纹饰，工艺远超汉部落自己打造的、一切从实用出发的铁器，更遑论泽部落的粗糙铜器。
人群发出一阵低低的惊呼。即便不懂金属冶炼的人，也能一眼看出这把武器的精良与可怕。
“还有这个！”獠又将那块刻着飞鹰图案的木牌递给阳歌，“他们给的…不知道啥意思…可能是信物？”
阳歌接过短剑和木牌，入手沉甸甸的，既是实物，也是压力。他仔细抚摸着青铜短剑冰凉的剑身，感受着那完美的铸造工艺，眉头紧紧锁起。他又看了看木牌上那只矫健的飞鹰，目光深邃。
“他们人多吗？对你们什么态度？”阳歌沉声问，抓住了最关键的问题。
獠和如石互相补充着，将他们观察到的一切和那次短暂的河边遭遇原原本本说了出来：严明的纪律、发达的农业、水利工程、等级制度、奴隶、以及那个似乎对他们有些好奇但又保持距离的年轻长袍者。
每一个细节，都像一记重锤，敲打在阳歌和周围聆听者的心上。
一个组织严密、技术先进、拥有常备武装和扩张潜力（奴隶制往往意味着扩张需求）的城邦文明，就在下游不远的地方。其实力，恐怕远超目前已知的任何威胁，包括泽部落。
人群沉默了。刚刚因为重建家园而燃起的些许希望，仿佛被一盆冰水浇下。好不容易从天地之威中挣扎出一条生路，眼前却又出现了更庞大、更难以揣测的人祸阴影。
是福是祸？无人能知。
阳歌沉默良久，将青铜短剑和木牌紧紧攥在手里，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他抬起头，目光扫过一张张惶恐不安的脸。
“怕了？”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没有人回答，但沉默本身就是答案。
“我也怕。”阳歌坦然承认，反而让众人一愣，“面对看不懂的东西，谁都会怕。”
他话锋一转，举起那把青铜短剑：“但怕有用吗？这把剑，不会因为我们怕，就变得不锋利。下游那个‘城’，不会因为我们怕，就消失不见。”
他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我们现在要做的，不是躲在这里害怕一个还没打过来的敌人！而是让自己变得更强，强到不管来的是朋友还是敌人，我们都有底气去面对！”
他猛地将短剑插在地上：“他们的剑好，我们的呢？坚手！”
老工匠立刻上前。
“看看！能看出什么门道不？”
坚手激动地接过短剑，手指颤抖地抚过剑身，仔细观察着刃口、纹路和铸造痕迹，浑浊的眼睛里闪烁着专业的光芒：“好…好东西！这铜配得妙！这范铸得准！这打磨…啧啧…首领，给我们时间琢磨，咱们的铁，未必就比不上！”
“要的就是这句话！”阳歌重重一拍坚手的肩膀，随即看向众人，“都听见了？天塌下来，也得先吃饱肚子，盖好房子，打好武器！下游的事，记在心里，但别让它成了绑住手脚的绳子！”
他再次将人们的注意力拉回到了眼前最紧迫的生存问题上。未知的威胁固然可怕，但已知的饥饿和寒冷才是立刻要命的。
然而，会议结束后，阳歌单独留下了獠、如石、巫和几位核心长老。
在摇曳的油灯下，他的脸色变得无比凝重。
“我们时间不多了。”他指着那块木牌，“这东西，是善意还是试探，说不准。但下游那个‘城’，发现我们是迟早的事。我们必须尽快恢复元气。”
他看向獠和如石：“你们带回来的情报，非常重要。它告诉我们，这片土地上，不只有泽部落那样的敌人，还有更强大的存在。我们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只顾着眼前了。”
“从明天起，狩猎和采集队加倍努力！我们必须囤积过冬的粮食！” “建造速度还要加快！必须在第一场雪下来之前，让所有人都住进能挡风的地窝子！” “工坊区！全力尝试烧制那种白石头（石灰）！也要继续打制修复铁器！” “派出更多的侦察小队，不是去下游，是向西、向北，扩大我们的活动范围，寻找一切可利用的资源，也要警惕泽部落残部的动向！”
他的命令一条比一条紧迫。巨鹰城邦的出现，像一根无形的鞭子，抽打着汉部落必须以更快的速度成长。
深夜，阳歌回到那个勉强搭建、四处漏风的新窝棚。岩灵还没睡，正借着微弱的火光给两个孩子喂挤出的奶水。她的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却异常清醒。
“都听到了？”阳歌坐下，声音里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
“嗯。”岩灵轻轻拍着孩子，“很大的麻烦？”
“可能比地动还麻烦。”阳歌揉了揉眉心，“地动来了，还能躲能抗。人要是带着恶意来…”他没有说下去。
岩灵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道：“那就让他们来不了，或者，来了讨不到好处。”
她的语气平静得像在说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带着战士特有的简洁和冷酷逻辑。
阳歌微微一怔，随即苦笑一下。是啊，忧虑解决不了问题。唯一的办法，就是让自己变得足够强大，强大到足以应对任何挑战。
他伸出手，轻轻摸了摸女儿柔软的脸颊。孩子们咂着嘴，无忧无虑。
为了他们，为了这片废墟上刚刚重燃的火种，他没有退路。
收获是沉重的，但脚步不能停歇。
（第九十二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