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特殊待遇
自那日咖啡馆短暂的三人相处后，封瑶能感觉到，徐卓远与她之间那道无形的界限，确实在悄然消融。他依旧话不多，但那份沉默不再是拒人千里的坚冰，更像是春日初融的溪流，表面仍带凉意，底下却已有活水涌动，偶尔能映照出些许温暖的天光。
改变体现在细微处。他会更自然地在封瑶盯着物理题眉头微蹙时，将那本淡灰色的笔记本递过来，指尖在某个关键公式上轻轻一点；偶尔在走廊相遇，他不再是漠然擦肩，而是会微不可察地颔首，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一瞬，算是打过招呼；甚至有一次，封瑶起身太急不小心碰倒了水杯，半杯水洒在了摊开的练习卷上，她手忙脚乱之际，他已默不作声地递过来一包纸巾，动作虽快，却不再像以前那样带着急于划清界限的疏离，反而在她接过时，低声说了句：“小心些。”
这些变化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封瑶心中漾开圈圈涟漪。她知道，对于徐卓远这样内心壁垒高筑、习惯以冷漠示人的人来说，任何一点主动的靠近，都弥足珍贵，背后或许都经历了一番不为人知的挣扎。她小心翼翼地回应着，既不急切热情得让他不适，也不退缩回避让他误解，如同园丁呵护一株刚刚破土、带着露珠的嫩芽，耐心等待它自行舒展枝叶。
这天数学课，老师讲解了一道涉及大学微积分知识的奥数拓展题，思路刁钻，步骤繁复，大部分同学听得云里雾里，连数学课代表都面露难色。下课后，几个不服输的学霸立刻围在讲台边追问细节，徐卓远也被数学课代表拉住，讨论是否还有更简洁的第二种解法。
封瑶低头整理着笔记，将老师板书的关键步骤重新梳理一遍，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人群中心的徐卓远身上。他侧对着她，身形挺拔，修长的手指握着笔，在摊开的草稿纸上快速演算，神情专注，侧脸线条在窗外光线的勾勒下显得有些清冷。他偶尔吐出几个简洁的术语，逻辑清晰，直指核心，便能引来周围人恍然的惊叹。那样的他，是耀眼的，思维仿佛在另一个维度运转，与教室里大多数同学隔着无形的次元壁。
然而，当讨论结束，人群散去，他回到座位，目光却几乎是下意识地、第一时间就转向了她的方向。看到封瑶正望着他，他微微一怔，清冷的眸子闪过一丝来不及掩饰的波动，那里面似乎有被关注到的讶异，还有一丝类似……“被抓包”的局促？
封瑶忍不住弯了弯唇角，对他露出一个了然又带着些许俏皮的笑容，仿佛在说“我看到你了哦”。
徐卓远像是被这个笑容烫到，有些不自然地移开视线，低头假装整理书本，但封瑶敏锐地捕捉到，他耳根似乎泛起一抹极淡的红晕，快得让人以为是光影造成的错觉。片刻后，他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从书包里拿出一个崭新的、同款的淡灰色笔记本，动作略显郑重地放到她桌上。
“这个，”他的声音依旧努力维持着平稳，但语速比平时稍快，“里面整理了一些高等数学在高中竞赛中的应用思路和典型例题，可能……对你有帮助。”他顿了顿，补充道，“比之前那本更深一些。”
封瑶惊讶地拿起笔记本。这本比之前那本更厚实，封面挺括。翻开一看，里面是更加系统、深入的笔记，不仅有针对具体题型的破解技巧，更有对数学思想方法的提炼和总结，字迹依旧是那股熟悉的清峻力道，条理清晰，重点突出。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同学互助，而是倾囊相授的意味了，其中耗费的心力可想而知。
“这太珍贵了……”封瑶有些无措，指尖摩挲着笔记本光滑的封面，“你自己不需要用吗？准备竞赛的话……”
“我都记在这里了。”徐卓远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你看完，有不懂的，”他停顿了一下，目光与她对视一瞬又迅速移开，声音低了些，“可以问。”
“谢谢你，徐卓远。”封瑶将笔记本轻轻抱在胸前，心底暖意流淌，如同被温热的泉水包裹。她知道，这不仅仅是一本笔记，更是他向她敞开他那珍贵而有序的思维世界的又一扇窗，是一种无声的信任与认可。
坐在前排偷偷观察许久的周雨晴，此刻终于按捺不住，凑到封瑶耳边，用气声激动地低语：“看到没看到没！学神这根本就是区别对待！独一份的VIp待遇！瑶瑶，你绝对是特别的！他什么时候主动给别人送过笔记？还是‘定制升级版’！”
封瑶脸颊微热，心里却因好友这句话而泛起一丝隐秘的甜。特别的吗？或许，在弥补遗憾的路上，她也正一点点地，在他那片似乎只有公式与定理的灰白世界里，涂抹上一抹独属于她的、温暖的色彩。
平静的日子被一个突如其来的消息打破。班主任在班会课上宣布，全国高中生物理竞赛的校内选拔赛即将在一周后举行，成绩优异者将代表学校参加省赛，强调这是为校争光、也是提升个人竞争力的重要机会。
消息一出，班级里顿时议论纷纷，有人摩拳擦掌，有人唉声叹气。徐卓远作为公认的理科学神，自然是夺冠的最大热门，大家对此毫无异议。而封瑶，因为近几次物理单元测和月考成绩突飞猛进，尤其是解题思路展现出的灵活性与深度，也被物理老师点名鼓励参加。
放学后，封瑶正收拾书包，思考着竞赛准备计划，徐卓远罕见地主动走到她座位旁，身影挡住了窗外斜射过来的一片阳光。
“物理竞赛，你报名吗？”他问，声音一如既往的平淡。
“嗯，”封瑶抬起头，眼神清澈而坚定，“我想试试。机会难得。”
“选拔赛的题，会很难。”徐卓远陈述事实，并非打击，更像是一种善意的提醒，带着些许不易察觉的关切。“侧重思维强度和知识广度，和平时考试的套路不太一样。”
“我知道。”封瑶迎上他的目光，没有丝毫退缩，“所以，更需要努力了。你的笔记帮了我很多，特别是那些拓展的思路。”
徐卓远沉默了一下，垂眸看着桌面，似乎在斟酌措辞，长睫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如果……”他再次开口，声音更轻了些，“有特别弄不懂的地方，思路卡住了……可以……找我。”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明确地、主动地提出可以提供持续的、个性化的帮助。封瑶心中一动，一个念头闪过。她想起前世，徐卓远虽然最终在物理竞赛中取得了极好的名次，但过程并非一帆风顺。校内选拔时，他曾因为一道综合题的解题思路过于超前、简洁，与标准答案提供的繁琐范式不符，差点被某个观念固执、注重“步骤分”的评审老师质疑甚至扣分。虽然后来经过复核澄清，证明他的方法完全正确且更优，但也耗费了不少不必要的精力，影响了后续比赛的心态。
“徐卓远，”封瑶犹豫着开口，语气带着谨慎的试探，生怕触及他某种敏感的自尊，“我听说，有时候竞赛评审，尤其是一些老派的老师，可能会更看重解题过程的规范性和与标准思路的贴合度……你的方法总是最简洁高效的，直达本质，但会不会……在某些情况下，反而因为太过‘非主流’而被误解？”
她的话没有说完，但徐卓远几乎是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他眼中闪过一丝讶异，显然从未从这个角度考虑过问题。于他而言，逻辑正确、路径最短是唯一准则，所谓的“规范”有时反而是思维僵化的体现。但这丝讶异很快化为深思，他微微蹙眉，认真考量着封瑶话中的可能性。几秒后，他点了点头，看向封瑶的目光里多了一抹深沉的探究和……清晰的感激？
“谢谢提醒。”他沉声道，语气郑重，“我会注意表述的完整性。”
封瑶悄悄松了口气。她能做的，就是在不暴露重生秘密的前提下，用这种迂回的方式，凭借对“未来”已知信息的巧妙利用，帮他规避掉前世的那些小波折，让他这次能走得更顺畅些。这种能为他做点什么的感觉，让她倍感踏实。
竞赛准备的日子紧张而充实。封瑶几乎投入了所有课余时间，那本新的数学笔记和厚厚的物理竞赛教程成了她最重要的“外挂”。而徐卓远，也真的履行了他的话。每当封瑶在自习课或放学后，对着某道力学综合题或电磁学难题眉头紧锁、长时间没有进展时，他总能适时地注意到她这边的凝滞气氛。然后，他会用笔轻轻敲一下桌面引起她注意，或是直接递过一张写有提示的纸条，用最简单的语言，点出最关键的那一步思维拐点，或是分享一个更巧妙的公式变换、模型类比。
他们之间形成了一种奇妙的、无需言说的默契。不需要太多言语，一个眼神交汇，一个细微的动作，就能完成知识的传递与问题的解答。在题海的徜徉中，在思维的碰撞间，两颗曾经遥远的心，也在不知不觉间悄然拉近。
周五下午，连续学习了好几个小时的封瑶被一道复杂的电磁学综合题困住了近一个小时，尝试了笔记上的几种方法，甚至翻开了大学物理的相关内容，都未能突破那个关键的能量转换节点。她有些气馁地放下笔，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轻轻叹了口气。
这时，一张折叠得方方正正的纸条，从旁边悄无声息地推了过来，停在她的手边。
封瑶诧异地抬头，只见徐卓远依旧目不斜视地看着自己面前那本厚重的英文原版科学着作，仿佛那张纸条是凭空出现的，与他毫无关系。她心跳微微加速，带着一种隐秘的期待，轻轻打开纸条。上面是他熟悉的、力透纸背的笔迹，只有一行字：
“尝试用镜像法重构电场分布，忽略导体的复杂边界，直接考虑对称性。”
如同一道闪电划破重重迷雾！封瑶瞬间抓住了关键，之前堵塞的思路豁然开朗，各种物理图像在脑海中清晰起来。她感激地看向徐卓远，他依旧保持着看书的姿势，侧脸沉静，但紧抿的唇角似乎几不可察地柔和了一瞬，泄露出一点点不易察觉的情绪。
她低下头，强压住内心的雀跃，迅速在草稿纸上依据他的提示演算起来，果然一步步顺利推导，最终完美地解出了答案。喜悦涌上心头，不仅仅是因为攻克了难题，更因为这份无声的、精准的、恰到好处的帮助，以及这份帮助背后所蕴含的默契与关注。
她拿起笔，在那张纸条的背面，工整地写下：“谢谢。镜像法，果然精妙。” 然后在末尾，她笔尖顿了顿，又添上了一个简单的笑脸符号 ：)。
然后将纸条轻轻推回他的桌角。
徐卓远的目光从书页上移开，落在纸条上。他拿起，看着上面的回应和那个小小的笑脸，指尖在“精妙”二字和那个符号上停留了片刻，然后不动声色地将纸条抚平，仔细地夹进了正在阅读的那本书的扉页里，仿佛那是什么需要妥善保管的重要书签。
窗外，夕阳正缓缓西沉，暖橙色的光芒透过明净的玻璃窗，洒在两人身上，将他们的影子拉长，投在光洁的地面上，靠得很近，几乎交融在一起。教室里有细碎的翻书声、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和同学间的低语声，而他们这一隅，却安静得能听到彼此清浅的呼吸声，和某种名为“暖意”的、悄然滋生的情愫，在弥漫着书香和墨香的空气里静静流淌、扩散。
封瑶知道，通往徐卓远内心的路依然漫长，或许前方还有未知的坎坷与风雨。但此刻，看着身边这个专注沉浸在自己世界、却又会默默递来一张关键纸条的少年，感受着他那笨拙却真诚地、一点点释放的善意与接纳，她无比确信——
重生一次，她要弥补的，不仅仅是那份关于爱情的遗憾，更是要帮助这个被困在冰冷过去、自我封闭的少年，一点点挣脱内心的枷锁，学会接纳来自外界的温暖与善意，最终与他自己内心深处那个孤独的小孩，也与这个他曾觉得疏离的世界，达成温柔的和解。
而这一切，才刚刚开始。那束凭借努力与真诚才得以照入他心门的微光，正逐渐变得明亮、温暖，积蓄着力量，终将能驱散更深的阴霾，迎接真正属于他的、充满无限可能的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