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理得很漂亮。不是谁都能在那个层面看出耦合问题，更难得的是能提出行之有效的补偿思路。”
何雨柱放下手里的棉纱，站直了些：“沈工，您过奖了。只是碰巧有些想法。”
沈工轻轻摇头，镜片反着光。
“巧合眷顾有准备的头脑。你那不是巧合。”
他话锋一转，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扫过何雨柱桌上那本摊开的、借自资料室的外文期刊合订本，封面上的英文标题颇为醒目。
“最近在看这些？”沈工的语气里听不出褒贬。
何雨柱心里微微一紧，面上依旧平静：“随便翻翻，了解一下外面的技术动向。”
沈工点了点头，没对期刊内容本身发表看法，而是说：“能解决实际问题，是本事。能想着下一步往哪里走，是远见。”
他停顿了一下，像是随口提起。
“厂里最近接到一个新任务，为新型号配套加工一批核心机匣。毛坯是新型高温合金，难啃得很，加工效率低，刀具损耗惊人。”
老马在一旁连忙补充，脸上带着愁容：“是啊，沈工，那材料太硬了，崩了好几把刀了，进度压力又大……”
沈工没看老马，目光依旧停在何雨柱脸上。
“常规的工艺路线，看来是遇到瓶颈了。何工，你有没有什么想法？”
他的问题很直接，没有任何寒暄和铺垫。
仿佛理所当然地认为，何雨柱应该去思考并解决这个问题。
何雨柱沉默了几秒钟。
车间里铣床的切削声尖锐而持续。
他的大脑快速运转起来。
新型高温合金……机匣……低效……高损耗……
这些词在他脑海里碰撞。
传统的切削加工，面对这种高强度、高韧性的材料，确实如同钝刀割肉。
硬质合金刀具的红硬性极限、涂层磨损、切削热导致的加工硬化……一道道难关摆在面前。
昨夜和今天白天那些零碎的、关于未来制造的遐想，此刻与现实的需求猛地撞击在一起。
虽然那些“生长制造”的想法遥不可及，但或许……
或许可以借鉴某种思路，在现有的框架内，找到一个突破口？
一个大胆的、介于传统与未来之间的念头，如同电光石火般闪过。
他抬起眼，看向沈工。
“沈工，常规方法确实困难。或许……我们可以尝试一下非常规的。”
沈工眼神微动：“哦？怎么个非常规法？”
“热辅助加工。”何雨柱语速不快，但每个字都很清晰，“不是在切削过程中冷却，而是反其道而行，在切削局部区域施加可控的高温，暂时降低材料的屈服强度，让它变得‘好咬’一些。”
老马在一旁听得瞪大了眼睛：“加热？那不会更伤刀吗？而且温度怎么控制？搞不好零件都废了！”
何雨柱转向老马：“不是整体加热，是极局部的、瞬时的。比如，用高能激光束或等离子弧，精准地预热即将被切除的极小区域材料表层，让它瞬间达到一个特定温度，随即刀具跟进切削。热量来不及传导到刀具和零件本体，切削已完成。”
他边说边用手比划着：“相当于让刀刃在材料最‘软’的那一刻通过，阻力大减。刀具磨损和切削力都能显着下降。”
沈工静静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在下巴上轻轻敲击。
“激光或等离子弧……热源的精确定位和能量控制是关键。温度低了没效果，高了会熔化表面甚至改变材料性能。时机也要与刀具进给同步，毫秒不差。”
何雨柱点头：“是的，需要一套高精度的同步控制系统。这可能超出了我们车间现有设备的能力，需要改造或者外协……”
沈工打断他，问题直指核心：“理论上，能估算出效率提升和刀具寿命延长的幅度吗？”
何雨柱沉吟片刻，在心中快速进行着粗略的估算。
“如果系统调试理想，加工效率预计能提升百分之三十到五十。刀具寿命……或许能延长两倍以上。”
老马倒吸一口凉气，显然被这个数字惊到了，但脸上更多的是怀疑。
沈工的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眼底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光亮。
他沉默了一会儿，车间里的噪音仿佛成了背景音。
“思路很特别，甚至有点冒险。”沈工终于开口，“但值得一试。总比在原地打转，拼消耗要强。”
他看向何雨柱，语气果断。
“你牵头，成立一个临时技术小组。需要什么人，跟老马要。需要什么设备支援，打报告给我。”
他又看向老马：“老马，你全力配合何工，车间资源优先保障这个试验。”
老马连忙点头：“是是是，沈工您放心，一定配合！”
沈工最后对何雨柱说：“不要怕失败。一次不成，就分析原因，调整参数再试。我要看的是过程，是数据，而不仅仅是结果。”
说完，他对何雨柱微微颔首，转身不紧不慢地离开了车间。
老马长长舒了口气，擦了下额角并不存在的汗，转向何雨柱时，表情复杂。
“何工……你这想法，也太……吓人了。这能行吗？”
何雨柱的目光已经投向那台正在艰难加工新型合金的机床，眼神专注。
“不行，就让它行。”
他拿起笔记本和笔。
“马主任，麻烦您把现在加工这个合金的所有工艺参数、刀具型号、损耗记录，还有报废件的分析报告，全部拿给我。另外，请把技术科的小李、还有设备组的刘师傅请过来。”
他的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
老马怔了一下，立刻应道：“哎，好，我这就去！”
何雨柱走到那台机床前，看着锋利的刀刃啃噬着坚硬的合金，发出刺耳的声响，溅出耀眼的火星。
传统的路径已经看到了天花板。
那么，就闯出一条新路来。
即使这条路上布满未知，甚至荆棘。
他深吸一口气，空气中混合着金属屑和冷却液的味道。
挑战的味道。
也是突破的味道。
笔记本在他手中翻开，新的一页，等待书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