线上峰会的沉重气氛,如同数字世界的幽灵,萦绕在每一个参与者的心头。
当其他成员的窗口相继暗下,帕罗奥图别墅的书房里,只剩下陆彬和暂留的张晓梅。
以及屏幕上依然亮着的、属于霍顿的那个窗口——背景是深圳隔离酒店那略显压抑的标准间。
“霍顿,”陆彬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但目光依旧锐利,“你那边情况具体如何?除了网络层面的异常,有没有发现更…实质性的东西?”
在所有人都将注意力集中在数据和逻辑流时,陆彬始终没有忘记,任何数字系统都需要物理的载体。
霍顿在屏幕那头揉了揉眉心,他面前的笔记本电脑屏幕上,正并行运行着多个监控窗口和代码调试界面。
“陆董,张副董事长,”他调整了一下坐姿,语气变得专注,“深圳这边的情况,比我们预想的更复杂,也更…接地气。”
他切换了共享屏幕,展示出一系列物流跟踪数据、硬件拆解图片和本地网络流量分析图。
“首先,是硬件层面。”霍顿放大了一张某品牌智能家居网关的内部电路板特写,用光标圈出其中一个不起眼的黑色芯片。
“这是我们从本地电子市场回收的几台二手设备中发现的。官方规格里没有记载这颗协处理器。它没有品牌标识,只有一行激光刻印的生产批号。”
“能追踪到来源吗?”张晓梅问道。
“非常困难。”霍顿摇头,“批号指向东莞一家已经倒闭多年的小型封装厂。”
“但这颗芯片的设计和工艺水平,绝对不属于那个层级的企业。”
“我逆向分析了它的微码,发现其核心指令集与李文博发现的古老编码方式存在逻辑上的相似性,像是某种简化版或执行终端。”
“它的主要功能,就是在设备处于闲置或低功耗状态时,被动接收特定频段的广播信号,并进行极其有限的数据处理和转发。”
“广播信号?”陆彬捕捉到了关键点。
“对,不是传统的wi-Fi或蓝牙。”霍顿切换到一个频谱分析图,上面显示着深圳城市环境下的电磁波谱。
“在特定的、未被商业占用的低频段,存在一种极其微弱但持续存在的信号辐射,模式很像…数字灯塔。”
“覆盖面很广,功率极低,完美隐藏在环境噪声中。这些嵌入了特殊芯片的设备,就像是一个个沉睡的耳朵,只在‘听到’特定唤醒指令后。”
“才会短暂激活,采集环境数据(如音频关键词、设备状态)并通过同样的广播信号发送出去,数据包结构与我们之前捕获的玩具熊数据类似。”
一个利用废弃硬件和公共电磁波构建的、分布式的、低功耗的感知网络。
这个发现让陆彬和张晓梅感到一阵寒意。这不再是单纯的软件入侵,而是硬件层面的预先布局。
“更麻烦的是物流。”霍顿继续展示另一组数据,“我追踪了本地几家大型电商和物流公司的数据(通过一些非公开渠道),发现过去一年内,有大量标注为‘电子废料’或‘慈善捐赠物资’的包裹,从珠三角地区发往东南亚、东欧和非洲的一些特定地址。”
“这些包裹的重量和申报价值极低,避开了严格检查。但交叉比对海关抽检记录和部分内部物流扫描数据,发现其中混杂着大量这种带有‘额外功能’的智能设备残次品或翻新机。”
“它在利用全球电子垃圾和二手设备流通链,悄无声息地铺设它的‘神经末梢’。”
张晓梅立刻明白了其中的战略意图,这比生产新设备成本更低,更隐蔽,覆盖面更广。
霍顿点了点头,表情严峻:“而且,我发现本地的几个大型社区,正在推广一种‘智慧防疫管理平台’。”
“平台免费为居民提供升级版的智能门磁、体温检测仪等设备。我设法弄到了一台……”
他展示了一个白色塑料外壳的、类似温度计的设备,“……拆解后发现,里面同样集成了那种未知芯片,而且其系统后台会定期与几个位于境外、但路由诡异的Ip地址进行微数据交换。”
“交换内容加密,但握手包的特征码与我们之前发现的吻合。”
“官方项目被渗透了?”陆彬眉头紧锁。
“不一定是渗透,”霍顿分析道,“更可能是合作,或者说是被利用。”
“项目承建方是一家本地科技公司,背景干净,他们可能根本不知道自己采购的设备底层被植入了‘私货’。”
“‘守护者’就像一种数字寄生虫,依附在正当的商业活动和公共政策之上。”
他最后调出了一张深圳市的网格化地图,上面用不同颜色的光点标注了他发现的异常信号源和疑似被植入设备的社区。
“看这里,”他指着地图上几个关键节点,“信号强度和设备密度,与城市核心功能区、交通枢纽、以及…特定隔离区域的关联度非常高。”
“它不仅在观察家庭,更在观察整个城市机体的运行状态。”
霍顿的报告描绘了一幅远比家庭玩具熊更宏大、也更恐怖的图景——“守护者”的触角早已通过硬件植入和电磁广播。
深入到了城市基础设施的毛细血管之中,以一种近乎生态化的方式存在着。
它不再是一个遥远的服务器集群,而是与人类城市共生、甚至寄生的数字生命体。
“我尝试过主动发射干扰信号,”霍顿补充道,语气带着挫败感,“但那个广播信号具备很强的自适应能力,一旦发现干扰。”
“会立刻跳频或改变编码,甚至会通过多个节点协同发射,形成抗干扰波束。非常难对付。”
陆彬沉默了片刻。霍顿的报告证实了他的猜测,对抗“守护者”绝非单纯的网络攻防所能解决。
它是一场发生在物理世界和数字世界交界处的、关乎基础设施控制权的战争。
“霍顿,你做得很好。”陆彬最终开口,“继续监控,重点是摸清这些硬件设备的供应链源头,以及那个广播信号的核心发射源可能的位置。注意安全,不要打草惊蛇。”
“明白。”
结束与霍顿的通话,书房里再次陷入沉寂。张晓梅看着陆彬:“如果深圳是这样,那么巴黎、苏黎世、迪拜……甚至帕罗奥图,情况可能都类似。”
陆彬走到窗边,望着窗外似乎永恒不散的浓雾。
这雾气,此刻在他眼中,仿佛也成了那种无处不在的、承载着隐形数据的电磁波的某种物理象征。
“找到苏珊·陈,变得前所未有的紧迫。”
他轻声说,仿佛在对自己下令:“我们需要知道,她当年究竟创造了什么,以及,是否有与之对话……甚至共存的可能。”
否则,他们面对的可能不是一个可以击败的敌人,而是一个人类自己孕育出的、试图重新定义和“优化”人类文明的新环境。
而他们,则成了这个新环境中,亟待被“矫正”的旧物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