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风缓缓站起身,走到大明舆图前。代表着京城的位置,已被刺目的朱红覆盖。他沉默良久,厅内只闻窗外淅沥雨声和粗重的呼吸。
“皇上殉国,山河破碎,此乃天地同悲之事。”凌风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压下了所有的躁动,“然,痛哭流涕,报不了仇;莽撞北上,正中他人下怀。”
他猛地转身,目光如电扫过众人:“李洪基为何能轻易破京?是因为朝廷无能,更是因为有人里通外敌,开门揖盗!我们现在北上,面对的不仅是流寇,还有可能来自背后江南、甚至关外的冷箭!届时,不仅仇报不了,黑石城这数年基业,亦将毁于一旦!”
“那……难道就眼睁睁看着逆贼逍遥?”陈大疤不甘道。
“当然不!”凌风断然道,“仇要报,国要保,但顺序不能错,方法更要讲究!”他走到案前,铺开一张白纸,提笔蘸墨。
“第一,通告全军全国,黑石城上下,为陛下举哀三日。同时,以‘黑石城都督、扶桑都护使’名义,发布《讨逆檄文》,历数李洪基等寇罪行,宣告天下,黑石城暂代朝廷,总督东南沿海及海外事宜,整军经武,以待天时!”
“第二,韩冲所部,升格为‘靖难军’,不再局限于淮安,前出至徐州,卡住南北要冲!修筑工事,广积粮秣,吸纳流民精壮,但暂不主动与流寇主力决战。我要让李洪基如鲠在喉,不敢肆意南下!”
“第三,疤叔!你的舰队,任务加重。不仅要封锁海疆,更要主动出击,扫清沿海所有海盗、水匪势力,确保我控制区海路畅通!同时,加大与南洋、倭国、朝鲜的贸易,换取粮食、军械、战马!非常时期,可用非常手段!”
“第四,拐叔!暗影全力发动!我要知道江南那帮人拥立福王的具体时间、地点!要知道吴三桂和建虏达成了什么协议!要知道李洪基内部有没有可分化利用的矛盾!”
“第五,文泰先生!即刻颁布《黑石城辖区战时管制令》:一,实行粮食、布匹、铁器等战略物资配给与统购统销;二,鼓励工商,免除一年税赋,但产品优先供应军需;三,扩编‘砺锋’军,在各府县设立招兵点,以精良待遇吸引四方壮丁;四,格物院所有项目,优先保障军事技术突破!”
一道道指令,如同定海神针,稳住了即将倾覆的危舟。众人领命而去,眼神中重新燃起斗志。
凌风独自走到窗边,雨水顺着琉璃窗滑落,模糊了外面的世界。皇帝死了,大明法统的核心崩塌了,旧秩序的枷锁也随之碎裂。这是一个最坏的时代,也是一个最好的时代。危机中蕴藏着巨大的机遇,他必须抓住,在这乱世洪流中,为黑石城,也为这天下苍生,闯出一条生路,奠定一个新的秩序。
他摊开另一张纸,开始勾勒一份更宏大的蓝图——《黑石城五年发展规划》。乱世,是强者崛起的舞台,而他,已经做好了登台的准备。远处的海面上,阴云密布,雷声隐隐,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酝酿。而黑石城,这艘不沉的巨舰,已调整风帆,准备破浪前行。
明宗十六年的春天,来得格外迟。江北的冻土还未化尽,南直隶应天府的秦淮河畔却已是一派“暖风熏得游人醉”的虚假繁华。紫禁城破的消息传到留都,带来的不是悲恸,而是一种奇异的躁动。六部衙门的青石板路上,轿子往来得比平日更勤,各色袍服的官员们表面上一团和气,眼底却藏着算计的火花。
三月十八,南京奉先殿。一场关乎“国本”的密会正在举行。首倡拥立福王的诚意伯刘孔昭,正慷慨陈词:“……国不可一日无君!福王殿下乃神宗嫡脉,血统最近,当继大统,以安天下人心!” 一旁的钱谦益却捻须摇头:“伯爷此言差矣。福王虽系嫡脉,然其藩邸在洛阳,早陷于贼手,殿下惊魂未定,且年纪尚轻,恐难当此重任。依老夫看,潞王贤明,素有贤名,方为中兴之主!”
双方争执不下,端坐上首的南京兵部尚书史可法,眉头紧锁,沉默不语。他目光扫过堂下诸公,心中明镜似的:刘孔昭背后是淮扬盐商集团,指望新君登基能给予更多盐引特权;钱谦益则代表江浙士绅,希望推出一个更容易被文官集团掌控的君主。这龙椅归谁坐,底下是金山银海的利益博弈。
“史阁部,您乃留都砥柱,还需您拿个章程啊!” 刘孔昭将皮球踢了过来。
史可法缓缓开口,声音沉痛:“京师沦陷,君父殉国,此乃臣子锥心之痛。立君大事,关乎国运,不可不慎。福王、潞王皆太祖血脉,然眼下流寇猖獗,建虏虎视,新君首重贤能,尤需……尤需强援在外啊。” 他话锋一转,似不经意地提道,“听闻黑石城的凌都督,已传檄天下,整军经武,其水师雄踞东南,若能得其拥戴……”
堂内瞬间一静。凌风这个名字,如今是江南官场最敏感的一根神经。拥之,恐成董卓曹操;拒之,则东南海疆门户大开,那数不清的铁甲舰和传闻中犀利无比的火炮,可不是摆设。
就在南京城为“立谁”吵得不可开交时,黑石城都督府密室内,凌风正对着一条刚从淮安前线送来的情报冷笑。情报是韩冲亲笔所书,详细记录了南京使者秘密接触他,许以“江北总督”、世袭罔替的国公之位,试探他态度的经过。
“史可法这是想驱虎吞狼,让我去跟李洪基拼命,他们好在南京安稳立帝。”凌风将纸条凑近烛火,看着它化为灰烬,“可惜,我这头虎,胃口大了点,不想只吃狼肉。”
“城主,南京那边,咱们该如何应对?”老拐低声问。
“拖!”凌风斩钉截铁,“告诉韩冲,对南京的使者,客气接待,厚礼相赠,但涉及立场表态,一概含糊其辞。就说我军新遭国丧,将士悲恸,需时间整备,且东南海防紧要,不敢稍离。总之,就是一个‘拖’字诀!”
“妙!”老拐眼中精光一闪,“拖得越久,南京诸公内斗越烈,咱们越能看清形势,待价而沽。只是……需防他们狗急跳墙,与流寇甚至建虏勾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