砺锋谷中悄然成军的同时,黑石城明面上的事务并未停歇。剿匪行动带来的短暂安宁与民心归附,让城池的恢复建设加快了几分。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云州方面,在经历了劳军被婉拒、钦差视察未抓到把柄之后,似乎并未死心,新的麻烦很快便接踵而至。
这一日,黑石城南门再次迎来了几名不速之客。依旧是税吏打扮,但为首的却换了一个人,不再是之前那个三角眼赵参军,而是一个面色蜡黄、眼神更加阴鸷、带着几分书卷气却难掩刻薄的中年官员,自称是云州郡守府新委派的税曹主事,姓孙。其身后跟着的,除了税吏差役,竟还有两名穿着八品官服、神色倨傲的官员,分别是云州户曹和兵曹的司吏。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这阵容,明显比上次更加正式,也更具针对性。
城主府内,凌风听闻通报,嘴角勾起一丝冷意。高万山这是换了种方式,从钱粮和兵制上找茬来了。
“请他们到议事厅。”凌风吩咐道,同时让人去叫老拐和陈大疤作陪。
议事厅内,孙主事大马金刀地坐在客位首位,两名司吏分坐两侧,态度倨傲。见到凌风进来,也只是微微欠身,算是行礼。
“凌镇守使,”孙主事率先开口,声音尖细,带着一股居高临下的味道,“本官奉郡守大人之命,与户曹王司吏、兵曹李司吏一同前来,核查黑石城近年税赋缴纳、兵额员册及军械配置情况。这是郡守府的手令。”说着,递过一份盖着郡守大印的公文。
凌风接过,扫了一眼,内容无非是些冠冕堂皇的套话,强调边城防务重要,需理清账目,核实兵额,统一调度云云。他面色平静地将公文放在一旁:“孙主事和两位司吏远道辛苦。黑石城地处边陲,屡遭北凉侵扰,税赋兵额之事,自有特殊之处。不知郡守府此次,具体欲核查哪些方面?”
孙主事皮笑肉不笑地道:“凌大人放心,郡守大人体谅边城艰难。此次核查,主要是为了厘清几个小问题。其一,据闻黑石城近来与西荒部落贸易频繁,所得颇丰,这市税、关税,是否足额上缴了?其二,黑石城现有兵员数额,与兵曹存档是否相符?尤其是近期剿匪,似乎新增了不少兵员,这些人的粮饷从何而来?是否合规?其三,城中军械,尤其是弩车、床弩等重器,制式、数量,是否与规制相符?有无私造、超编之嫌?”
这三个问题,个个直指要害!贸易税收、兵员编制、军械规制,都是敏感之处,若被抓住把柄,轻则罚没钱粮,重则可能被扣上“蓄意扩军、图谋不轨”的帽子!
老拐在一旁听得手心冒汗,陈大疤则瞪起了独眼,要不是凌风用眼神制止,差点就要拍案而起。
凌风却是不慌不忙,轻轻啜了口茶,方才缓缓道:“孙主事所问,皆是关乎国法军规之要事。凌风身为镇守使,自当恪尽职守,一一禀明。”
他首先看向户曹王司吏:“王司吏提及与西荒贸易之税。黑石城与西荒诸部,确有互市,然皆为以物易物,换取些许粮食、药材以充军需,维系守城将士生计,实为无奈之举。交易零星,且多系以布匹、盐铁等物交换,并无大宗金银往来。按《大夏商税则例》,边城与番部小额易货,本就免税。何来足额上缴之说?若王司吏认为此例不妥,或朝廷有明令禁止边城与番部互市,凌风即刻下令停止,只是……届时数万军民的粮秣药材缺口,恐怕还需郡守府统筹调拨才是。”一番话,既引用了法规依据,又点明了互市的必要性,最后还将难题反手抛了回去。
王司吏被噎了一下,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边城与番部易货免税是旧例,他本想咬定交易额大,但凌风一句“零星”、“小额”堵死了他,真要较真查账,黑石城肯定做了准备,查不出所以然。而停止互市导致的粮饷压力,他一个小小的司吏哪敢承担?
凌风不等他反应,又看向兵曹李司吏:“李司吏问及兵额。黑石城兵员员册,皆在兵曹有案可查。近期剿匪,所俘降兵,皆已登记造册,部分充入辅兵,部分因其罪大恶极,已依军法处决,首级悬于北门示众。此事,剿匪文书及呈报郡守府的战报中皆有明细,李司吏可随时调阅核查。至于粮饷,”凌风语气一转,“黑石城将士粮饷,一向微薄,主要依靠屯田自给及少量朝廷拨付。剿匪所获钱粮,皆已入库,用于抚恤伤亡、犒赏将士、修补城防,账目清晰可查。若李司吏认为剿匪所获亦需上缴,那阵亡将士的抚恤、城防修缮的费用,是否也该由郡守府承担?”
李司吏脸色一变,剿匪战利品归己方是惯例,他若强行要求上缴,不仅不合规矩,更会寒了将士之心,这罪名他可担不起。
最后,凌风看向孙主事,语气淡然:“至于军械规制……孙主事,北凉铁骑凶悍,攻城器械犀利。黑石城若仅依常规制式军械,恐怕早已城破人亡。弩车、床弩等物,皆为守城必备,乃工匠依据实战所需,稍作改良加固,旨在杀敌保民,何来私造、超编之说?若郡守府认为此等改良不合规制,勒令拆除,那下次北凉来犯,城防有失之责,又该由谁承担?”
他环视三人,声音提高了几分,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气势:“黑石城上下,所为一切,皆只为固守边陲,保境安民!所有账目、兵册、军械,皆可公开查验,绝无半点含糊!若郡守府认为凌风有何处置不当之处,或朝廷有新规下达,凌风自当遵从。但若只因黑石城力抗北凉、肃清匪患,便无端猜疑,横加指责,恐怕……不仅寒了边城将士之心,亦非朝廷抚边安民之本意吧?”
一番话,有理有据,不卑不亢,既化解了对方的诘难,又隐隐点出了对方行为可能带来的负面影响,将“大义”牢牢抓在了自己手中。
孙主事三人被凌风连消带打,说得哑口无言,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他们本想借着核查之名,找些麻烦,施压凌风,没想到对方准备如此充分,言辞如此犀利,根本无处下手。强行纠缠下去,只怕自取其辱。
孙主事干咳两声,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凌大人言重了。郡守府亦是例行公事,既凌大人如此说,想必其中自有道理。我等……查验一下相关文书账册,若无太大出入,也好回禀郡守大人。”
这已是找台阶下了。凌风见好就收,示意老拐配合他们“查验”。结果自然是一切“合规”,挑不出毛病。
最终,孙主事一行人灰头土脸地离开了黑石城,除了带走几本无关紧要的账册副本,一无所获。
“风哥儿,您真是太厉害了!几句话就把这帮瘟神给打发了!”老拐兴奋地说道。
凌风望着他们离去的方向,眼神深邃:“打发一次容易,但他们不会死心。高万山觊觎黑石城之心不死,日后类似的手段只会更多。我们要做的,就是自身足够硬,让他们无处下口。”
经此一事,凌风更加坚定了加速发展自身实力的决心。无论是应对北凉的刀兵,还是云州的暗箭,唯有绝对的力量,才是最大的底气。
击退云州税吏的刁难,如同拍散了一只嗡嗡叫的苍蝇,并未能影响黑石城内部蓬勃发展的势头。相反,外部持续的压力,更使得上下一心,将精力全部投入到了生产建设与实力积蓄之中。而在这片忙碌与喧嚣之下,一些更深层次、关乎根基的变化,正在悄然发生。
城主府后院,那片被划为绝对禁地的区域深处,之前种下的那些经过优化的粮种和药种,已然迎来了第一批收获。
原本寻常的粟米植株,如今长得格外粗壮挺拔,穗头硕大饱满,颗粒金黄圆润,远远望去,如同一片低垂的金色云霞,散发着一股浓郁的、带着丝丝甜味的谷物香气。凌风随手掐下一穗,在掌心搓开,只见米粒颗颗晶莹,质地紧密,远非寻常粟米可比。他估算了一下,这批优化粟种的产量,比外界最好的良种,至少要高出五成以上!而且生长周期似乎也有所缩短。
更令人惊喜的是那些药材。优化过的“金纹”地锦草,叶片肥厚,脉络清晰,那圈淡金色的纹路愈发明显,用手轻轻一捻,便能感受到其中蕴含的充沛药力,止血消炎的效果远超野生品种。另一种用于治疗内伤、补气益血的“血参”,在空间内也长势惊人,根系粗壮如小儿臂,色泽深红,药香扑鼻。
凌风小心翼翼地采收了一批成熟的粟种和药材样本,带出空间。他并未声张,而是先找到了负责屯田的老农官和医师坊的首席医师。
试验田里,老农官捧着那沉甸甸、金灿灿的粟穗,激动得双手颤抖,老泪纵横:“天佑黑石城!天佑城主啊!这…这粟种,老汉种了一辈子地,从未见过如此好的成色!若…若真能推广开来,咱们黑石城,就再也不用为粮食发愁了!”
医师坊内,首席医师仔细检验了“金纹”地锦草和优化血参后,更是震惊得无以复加:“城主…这…这地锦草的止血效果,怕是比寻常的金疮药强上数倍!还有这血参,药性醇厚温和,大补气血而无燥热之弊,实乃疗伤圣品!若能量产,我军中伤员恢复速度,将大大提升!能救回多少弟兄的性命啊!”
凌风看着他们激动的神情,心中欣慰,但依旧保持着冷静:“此乃优选良种,培育不易,目前数量有限。你二人需秘密进行小范围试种和试制药剂,进一步验证其性状稳定性与药效。切记,此事关乎城防根本,绝不可外泄。”
“明白!明白!”老农官和首席医师连忙郑重答应,视若珍宝般将种子和药材收好。
与此同时,匠作区域也传来了好消息。在凌风提供的些许思路(实则是基于现代生物化学的模糊概念)和充足资源的支持下,医师坊与工匠们合作,成功改进了酒精提纯的方法,制出了浓度更高、消毒效果更好的“烈酒”,并开始尝试用优化后的药材配制效果更强的金疮药和解毒散。
而周耐火的琉璃工坊,在经过无数次失败后,终于成功烧制出了透明度更高、杂质和气泡更少的平板玻璃。虽然面积依旧不大,但这看似微小的进步,却标志着光学应用在黑石城迈出了第一步。
这些源自凌风超前知识的点滴进步,如同涓涓细流,悄然汇聚,正在从根本上提升着黑石城的农业产出、医疗水平和科技潜力。它们不像新式军械或城墙那般显眼,却更为持久和关键,是支撑黑石城长远发展的深厚根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