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日头毒辣得如同悬在头顶的熔炉,无情地炙烤着城卫军校场那片寸草不生的黄土地面。地面被晒得滚烫,踩上去能感到热气透过薄薄的鞋底灼烧脚板,蒸腾起的土腥气混杂着汗臭,形成一股令人窒息的燥热浊流,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胸口。
校场上,百十个穿着崭新黑色皮质镶铁叶轻甲、但穿戴得歪歪扭扭的兵丁,如同被晒蔫了的庄稼,稀稀拉拉、有气无力地站着队列。汗水如同小溪般从他们额角、脖颈不断淌下,迅速浸透了粗糙的新号衣,在后背和前胸洇出深色的汗渍。不少人眼神飘忽,交头接耳,脚下无意识地搓着干硬的土坷垃,发出“沙沙”的轻响,嗡嗡的议论声如同夏日午后令人烦躁的蝉鸣,在燥热的空气中弥漫。
“疤爷……这鬼天气……热得能把人烤熟了……还练个啥劲儿啊?”
“就是就是!以前赵麻子当统领那会儿,这时候早躲阴凉地里赌钱喝酒去了!谁受这罪!”
“听说……新来的那位城主……年纪不大,手底下黑得很?昨天东市老孙头的肉摊……”
“嘘!小声点!不要命了!没看见四周杵着的那几位爷?”有人偷偷用眼神示意校场边缘。
校场四周,如同雕塑般肃立着十名全身覆盖在幽黑精铁重甲中的士兵!他们如同钉子般钉在地上,纹丝不动,烈日照射在冰冷的甲胄上,反射出令人心悸的幽光。面甲缝隙中露出的眼神空洞而锐利,仿佛能穿透人心,无声地散发着冰冷的煞气。正是这些“黑魇卫”的存在,才让这群散漫的兵痞不敢彻底放肆,但那股子积重难返的懒散和怨气,却如同烂泥里的沼气,依旧在不断冒出。
陈大疤独自拄着腰刀,站在点将台上,那只独眼如同鹰隼般扫过底下这群勉强算是“兵”的乌合之众,眉头拧成了一个死疙瘩。风哥儿将重整城卫军的重任交给他,可这摊子……简直是一团乱麻!原来那些兵痞流氓清退了大半,剩下的不是偷奸耍滑的老油条,就是刚从流民里招来、连左右都分不清的新丁,站没站相,纪律涣散,毫无军容可言!风哥儿派来的黑魇卫威慑力十足,可这些兵见了他们就跟耗子见了猫,表面老实,背地里还是那副死样子,阳奉阴违!
“都给老子闭嘴!站直了!腰杆挺起来!谁再敢交头接耳,老子抽烂他的嘴!”陈大疤猛地一声暴喝,如同平地惊雷,震得校场嗡嗡作响,暂时压下了底下的嘈杂。
队伍稍微安静了片刻,腰杆也勉强挺直了些,但那股子深入骨髓的懈怠和麻木,却像糊在墙上的陈年污垢,难以轻易清除。
就在这时——
“呜——嗡——!”
一声低沉、雄浑、仿佛来自远古蛮荒的犀角号声,猛地从校场外的方向穿透燥热的空气,滚滚而来!声浪如同实质的冲击波,瞬间席卷了整个校场,震得所有人耳膜嗡嗡作响,心脏都不由自主地跟着一颤!
校场上所有兵丁,包括那些老油条,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充满肃杀之气的号角声惊得浑身一激灵,下意识地绷直了身体,茫然四顾。
“轰隆隆——!”
校场那两扇沉重的包铁木门被从外面猛地推开!一队人数约二十、全身覆盖幽黑重甲、连面部都隐藏在狰狞面甲之后的黑魇卫,迈着完全一致、沉重如铁锤砸地般的步伐,“咔!咔!咔!”地踏入了校场!他们的动作流畅而充满力量感,每一次落步都让脚下的黄土微微震颤!阳光照在他们身上,仿佛都被那深邃的黑色所吞噬,只留下令人胆寒的冷光!一股冰冷、压抑、如同钢铁洪流即将碾碎一切的恐怖气势,随着他们的进入,瞬间笼罩了整个校场,将之前的燥热和散漫驱散得无影无踪!
队伍正前方,凌风一身简单的黑色劲装,腰悬那柄毫不起眼的短刀,缓步而行。他面容平静,眼神深邃如古井,看不出丝毫情绪波动。身后紧跟着眼神锐利、肌肉紧绷的柱子和铁头。而队伍中间,两名黑魇卫一左一右,押着一个被粗糙麻绳五花大绑、鼻青脸肿、浑身沾满尘土、早已看不出原本嚣张气焰的汉子——正是城卫军的前任统领,赵麻子!
“城……城主大人!”陈大疤一个激灵,立刻从点将台上跳下,快步迎上前,躬身抱拳行礼,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参见城主!”点将台下,那百十名城卫军兵丁,在四周黑魇卫冰冷目光的注视下,早已吓得魂不附体,乱糟糟地、连滚带爬地纷纷跪倒在地,头都不敢抬。整个校场,只剩下黑魇卫们如同钢铁丛林般肃立,以及赵麻子粗重而恐惧的喘息声。
校场外围的木栅栏外,不知何时已经闻讯聚集了黑压压一大片百姓!人头攒动,挤得水泄不通,都被那号角和黑魇卫的动静吸引而来。他们脸上带着好奇、敬畏、恐惧,以及……一丝压抑已久的、期待着什么发生的兴奋!
凌风迈步登上点将台,目光平静地扫过台下跪了一地的城卫军,以及外围那些屏息凝神的百姓。
“赵麻子。”他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冰冷,如同冰棱碰撞,传遍了校场的每一个角落,也传到了外围百姓的耳中。
两名黑魇卫猛地将瘫软如泥的赵麻子踹得跪倒在地。
“城卫军前统领。”凌风的声音继续响起,平淡却字字千钧,如同在宣读无可辩驳的判决书,“任职三载,克扣军饷累计一万三千两,倒卖军粮五百石,纵兵劫掠商户二十七起,强抢民女致死者三人,私设刑堂拷打致死无辜者十一人,勾结七杀军余孽,倒卖军械……”
一桩桩,一件件,血淋淋的罪行被平静而清晰地公之于众!每念出一条,台下跪着的城卫军士兵中就有人身体一颤,外围的百姓中则响起压抑的抽气和愤怒的低语。
“冤枉!天大的冤枉啊!城主!城主明鉴!是……是他们陷害我!对!是陈大疤!是他想夺我的位置!是他陷害我!”赵麻子猛地抬起头,脸上涕泪横流,混合着泥土和血污,嘶声力竭地嚎叫起来,做最后的挣扎。
“陷害?”凌风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近乎残酷的弧度,“带人证。”
人群分开,几名黑甲兵引领着七八个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百姓走上前来。一个头发几乎全白、瘦骨嶙峋的老汉“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老泪纵横,用尽全身力气哭喊:“青天大老爷啊!求您给草民做主啊!赵麻子这畜生!他……他带人抢了我闺女小翠啊!她才十六岁!被他们糟蹋了……最后……最后投了河啊!我可怜的女儿啊——!”哭声撕心裂肺,令人闻之动容。
一个拖着一条残腿、依靠木棍支撑的汉子,双目赤红,指着赵麻子,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就是他!带人每月来收我那小豆腐店的‘平安钱’!交不出就往死里打!我这腿……就是被他们用铁棍硬生生打断的!我家破人亡啊!”
一个妇人抱着一个瘦弱不堪、目光呆滞的小男孩,哭得几乎晕厥:“我男人……就是被他们抓去顶罪!活活打死在牢里!留下我们孤儿寡母……可怎么活啊……”
人证一个接一个上前,血泪控诉,字字泣血!校场内外,一片死寂,只有受害者家属压抑不住的痛哭声和百姓们越来越粗重的喘息声,愤怒的情绪在无声地积聚、发酵!
“物证。”凌风抬手。
一名黑魇卫捧着一个沉重的木箱上前,“哐当”一声将其打开!里面是白花花堆砌整齐的银锭、黄澄澄耀眼夺目的金锭!以及几本边角磨损、显然经常被翻看的厚厚账册!
“这些,是从赵麻子卧房地砖下暗格里起出的赃银赃金!”陈大疤上前一步,声音洪亮,带着压抑不住的愤怒,“这些账册!详细记录了他每一次克扣的军饷数目!每一次倒卖军粮的交易!每一次收受的贿赂!每一笔黑心钱!都沾着我们弟兄的血汗!沾着老百姓的血泪!”
“噗通!”
赵麻子彻底瘫软在地,面如死灰,嘴唇哆嗦着,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裤裆处迅速湿了一大片,骚臭气味弥漫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