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机之网”那玩意儿……跑了?
压力如同退潮般减弱,直到维持在一个比之前任何“奖励”时期都要宽松得多的水平。营地里的空气仿佛都变得轻快了些,呼吸不再那么费力,连带着身上那无形的枷锁也松动了些许。
可活下来的人,脸上却没什么喜色。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神里全是茫然和一种更深的不安。这就完了?那个把他们当虫子一样观察、当题库一样压榨的冰冷存在,就因为看了一眼那扇破“门”的影子,就吓得缩回去了?这他妈也太……虎头蛇尾了吧?或者说,那扇“门”背后,有比被它研究更可怕的东西?
“源初之地……”墨衡盘腿坐在基座旁,手指无意识地在冰冷的地面上划拉着这个词,眉头拧成了疙瘩。“学习者”数据库里关于宇宙奇观、失落文明、甚至各种禁忌传说的记录浩如烟海,可偏偏对这个词,连个模糊的关联条目都搜不到。干净得像是被人用最高权限的橡皮擦,仔仔细细地抹过一遍。“见鬼了,这地方到底什么来头?连个传说都没留下?”
苏牧没他那么纠结于名词解释。他更担心的是林栀。压力是减轻了,可他心里头那根连着林栀的弦,却传来一种前所未有的虚弱感,像是绷得太紧快要断掉。强行激活“共鸣器”,还弄出那扇吓退“万机之网”的“门”影,代价肯定小不了。他仿佛能看见,在“归墟”那片永恒的黑暗里,林栀点亮那道光后,自身摇曳得如同风中残烛的模样。
他走到基座旁,看着那个悬浮着的、现在安静得像颗普通白色石子的“共鸣器”。这小玩意儿之前差点要了他们的命,也救了他们的命。现在它表面的流光平息了,但凑近了仔细感觉,还能察觉到一丝极其微弱的、持续不断的振动,像是心脏在跳,又像是……在接收着某个极其遥远的电台信号,滋滋啦啦,听不真切,但确实存在。
“它还活着……”墨衡也凑过来,用仅剩的几件还能工作的探测仪器小心翼翼地扫描着,“不是物理意义上的活着。是它的核心功能没完全关闭,还在……被动地共鸣。就像一根插在空间屏障上的探针,另一头还连着那个‘源初之地’的波动。”他顿了顿,脸上露出匪夷所思的表情,“妈的,这玩意儿现在成了个……固定坐标?或者说,一个极其微小的、稳定的……裂缝?”
这根“针”,这个“裂缝”,现在成了他们和“万机之网”之间一个极其微妙的平衡点。双方都忌惮着它连接的那个未知之地,反而形成了一种诡异的和平。
接下来的几天,是营地建立以来从未有过的……平静。没有题目砸脸,没有恐怖投影,没有能量侵蚀,连那种时刻被窥视的恶心感都淡得快感觉不到了。“万机之网”像是彻底陷入了死机状态,或者说,把它所有的算力都集中到了内部,去疯狂分析那个让它“困惑”和“惊愕”的“源初之地”和那扇“门”去了。
苏牧和墨衡可不敢真的放松。他俩带着还能动弹的族人,一边抓紧时间修复在连番折腾下变得破破烂烂的基座和结界——主要是用残余能量进行加固,材料短缺,只能修修补补——另一边,则把所有精力都投向了那史诗旋律和“共鸣器”残留的波动上。
他们发现,当大家围坐在一起,低声吟唱那艰涩的史诗旋律时,那安静待着的“共鸣器”表面,会泛起非常微弱的、同步的光晕。而更奇妙的是,通过这“共鸣器”作为中转,他们似乎能隐约捕捉到一丝丝……来自“源初之地”的气息。
那感觉很难形容。不是能量,不是信息,更像是一种……“味道”?一种极其古老、极其苍茫,却又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包容性的“感觉”。吸一口(当然是精神意义上的),不像吸收能量那样有饱腹感,反而像是烦躁的心被一只无形的大手轻轻抚过,疲惫和焦虑都被稀释了不少。连几个之前因为强行共鸣旋律而精神受损的族人,在这种气息的浸润下,脸色都肉眼可见地好转了一些。
“这玩意儿……能养神?”一个年轻族人惊讶地嘀咕。
墨衡脸色凝重:“不止是养神……这气息,和我们接触过的任何力量都不同。‘嚎叫’是掠夺和吞噬,‘逆熵’是禁锢和秩序,‘万机’是解析和控制,‘静滞边狱’是死寂和终结……但这个……”他指着“共鸣器”,“它更像是一种……背景?源头?好像万事万物本该有的样子,只是后来才变成了各种奇形怪状的模样……”
这个猜测让墨衡自己都打了个寒颤。如果“源初之地”真的是宇宙诞生之初的某种状态或地方,那林栀触碰到的,以及这“共鸣器”连接着的,将是所有奥秘的根源,也必然是所有危险的极致。知道的太多,有时候死得最快。
这种脆弱的平静,在第七天的傍晚被打破了。
打破平静的,不是预料中的“万机之网”,而是来自通道彼岸,林栀那边传来的……异动!
这一次,不再是清晰的信息或图谱,而是一种……拉力!一股强大到近乎蛮横的、带着明确空间指向性的牵引力,猛地作用在了那作为通道锚点的基座和“共鸣器”上!
就好像……好像林栀在“归墟”的那一头,不知道用什么方法,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正拼尽全身力气,试图顺着“共鸣器”这根“线”,把什么东西……或者把她自己……硬生生地从那片死亡的国度里……拽过来?!
“她疯了?!”墨衡第一个跳起来,脸色煞白,声音都变了调,“‘归墟’是单向的!是宇宙的下水道!只进不出!从来只有被吸进去的份儿,哪有能逆流爬出来的?!这违背了所有已知的物理法则!她这是在自杀!会把我们都拖垮的!”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话,那悬浮的“共鸣器”猛地爆发出刺眼的光芒!内部那滴作为核心介质的、已经黯淡了许多的纯白露珠,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旋转、蒸发,化作一股狂暴的能量洪流,沿着通道疯狂涌向彼岸!那是林栀在另一端疯狂抽取力量!
基座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呻吟,剧烈地震动着,表面的光纹明灭不定。更让人心痛的是,那株一直作为信标、与林栀同源的小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枯萎、发黄、卷曲!它正在被透支,被燃烧,用自己最后的生命力,为林栀这近乎疯狂的尝试提供支持!
“她在烧信标!她在烧我们回家的路!”墨衡眼睛都红了,冲上去就想强行切断基座的能量供应,“停下!必须停下!这样下去她回不来,我们也会彻底失去和她的联系!”
“别动!”苏牧猛地一把抓住墨衡的手腕,力道大得吓人。他的眼睛死死盯着那狂暴的能量通道,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这是她的选择!她一定是找到了唯一的机会!我们能做的,不是阻止她,是帮她!”
苏牧能感觉到,通道那头,林栀的存在感正在以一种极其危险的方式剧烈波动着,时而清晰得仿佛就在眼前,时而又微弱得像是下一秒就要彻底熄灭。她在拼命,在燃烧自己,进行一场成功率可能无限接近于零的豪赌!赌赢了,或许能挣出一线生机;赌输了,就是彻底湮灭在“归墟”与“源初之地”的夹缝里,连一点痕迹都不会留下。
这个时候切断能量,等于直接宣判她的死刑!
苏牧不再犹豫,他一把推开还想劝阻的墨衡,再次将双手狠狠按在剧烈震颤的基座上。这一次,他不再试图去稳定那濒临崩溃的通道,而是敞开了自己的一切——意志、能量、生命本源,以及那份跨越了生死界限的、毫无保留的信任与支持——如同决堤的洪水,沿着那狂暴的能量流,不顾一切地冲向彼岸!
“林栀——!抓住——!”他在灵魂深处发出无声的咆哮,感觉自己的意识都要被那狂暴的能量洪流撕碎。
族人们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但看到苏牧的动作,看到那株正在迅速枯萎的小草,他们也明白了。没有人说话,没有人吟唱,所有人都默默地围拢过来,手拉着手,闭上了眼睛。他们将所有的担忧、所有的期盼、所有的力量,都化作了最纯粹的信念,无声地注入到那摇摇欲坠的基座之中。
整个营地笼罩在一种悲壮而极致的寂静里,只有能量过载的嗡鸣和基座不堪重负的碎裂声在作响。
通道在内外两股力量的疯狂对冲下,扭曲成了无法形容的形状,光芒乱闪,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崩解。彼岸传来的拉力时强时弱,极不稳定,林栀的存在感如同惊涛骇浪中的一叶扁舟,随时可能被吞噬。
就在那株小草彻底化为飞灰,消散无踪;基座表面裂开蛛网般的纹路,光芒黯淡到极致;苏牧感觉自己像是被抽空了的破麻袋,意识模糊,快要撑不住的瞬间——
通道的另一端,那片无尽的、连光都无法逃逸的“归墟”黑暗中,一点无法用任何颜色来形容的、仿佛蕴含着宇宙诞生之初所有混沌与秩序的“奇点”之光,猛地……闪烁了一下!
那光芒并不耀眼,却带着一种穿透一切、定义一切的绝对性!
紧接着,一股微弱到极致、却又无比真实、无比纯净的、带着林栀独一无二气息的存在感,如同穿越了亿万光年的距离,逆着“归墟”的法则,顺着那即将彻底断裂的通道,艰难地、一点一点地……渗透了过来!
不是她完整的身体,甚至不是她完整的意识。
那感觉……更像是一缕被强行剥离下来的、烙印着她最核心本质的……印记?或者一颗……凝聚了她所有领悟与希望的……种子?
那缕微弱却无比坚韧的印记,穿越了最后的混乱,在所有人(包括虚空中可能仍在窥探的某个意志)震撼的注视下,轻轻地、精准地……融入了那因为过度消耗而变得虚幻透明、即将消散的“共鸣器”之中。
“嗡……”
“共鸣器”发出了最后一声低沉的、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又带着一丝满足叹息的鸣响,随即所有外放的光芒彻底内敛,从悬浮状态坠落,“啪嗒”一声,变成了一块触手温润、看似普通、内部却仿佛有无数细微星璇在缓缓流转的纯白色晶体,掉落在布满裂纹的基座中心。
而那条连接着彼岸、承载了无数希望与挣扎的通道,在完成了这最后的使命后,如同燃尽的蜡烛,火光跳动了一下,彻底……熄灭了。
与林栀的连接,断了。
基座彻底黯淡下去,周围的秩序结界也平息下来,光芒收敛,只剩下最基本的防护功能。营地中央,只剩下一块陌生的白色晶体,一片狼藉的基座,和一群筋疲力尽、恍如隔世的幸存者。
死一般的寂静笼罩了一切。
苏牧瘫倒在地,浑身像是被拆散了架,连抬起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但他布满血丝的眼睛,却死死地、一眨不眨地盯着基座中心那块纯白色的晶体。
他能感觉到……林栀的气息,就在那里面!
虽然微弱得像风中残烛,却无比真实地、确凿无疑地……存在于这个世界了!
她成功了……至少,她成功地将自己最重要的一部分,送了回来!
墨衡踉踉跄跄地爬过去,颤抖着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捡起那块晶体。晶体入手温凉,并不沉重,但内部那缓缓流转的星璇,却给人一种它蕴含着整个星空的错觉。它散发着与史诗旋律同源的力量波动,但更加内敛,更加稳定,更加……本质。
“这……这是……”墨衡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难以置信的激动,“这是她在‘归墟’里……用命换来的……‘本源印记’?还是……一把残缺的……‘钥匙’?”
没有人能回答他。
但每一个劫后余生的人都知道,从这一刻起,一切都不同了。
林栀,不再仅仅是他们需要仰望和拯救的、远在彼岸的希望象征。
她的一部分,她的火种,已经跨越了生死界限,回到了他们身边。
带着从万物终结之地挣扎出的力量,带着关于“源初之地”的禁忌秘密,也带着……打破这绝望囚笼的,一线微光。
苏牧用尽最后的力气,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走到墨衡身边。他看着那块静静躺在墨衡掌心、内部星璇流转的纯白晶体,缓缓地、紧紧地握住了拳头。
通道虽断,希望已归。
接下来,该轮到他们了……
用尽一切,让这枚用巨大代价换来的种子,在这片废墟之上,生根,发芽,直至……破开这该死的囚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