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天之间，已是一片混沌。
那头巨型章鱼，仿佛是从最深的海底噩梦中爬出的邪物。
它粗壮如百年古树主干的触手，死死缠绕着“星耀”号的右舷，吸盘每一次蠕动收紧，都伴随着船体木质结构发出的、令人牙酸的“嘎吱”呻吟声，木屑簌簌落下。
这触手仿佛拥有不死之身，即便被威力巨大的床弩射穿了几个透明窟窿，被点燃的火油烧灼得滋滋作响、散发出焦臭，被水手们悍不畏死地用刀斧劈砍得汁液横流、伤痕累累，它依旧如同最顽固的魔藤，牢牢吸附，力量不减反增！
“稳住！都给老子稳住！”游击将军张小凡站在“星耀”号剧烈摇晃的甲板最前沿，他赤裸着上身，古铜色的皮肤上混合着汗水、海水和章鱼溅出的蓝色粘液，手中紧握的腰刀已经砍得卷刃。
他声嘶力竭地吼叫着，试图压过风浪、木头的哀鸣和士兵的惨叫，“瞄准触手根部！再给老子射！火油！火油呢？！烧死这狗娘养的玩意儿！”
“将军！火油快用尽了！”一个满脸烟灰的火长踉跄着跑来报告，声音带着哭腔，“床弩的弩箭也……也不多了！”
张小凡目眦欲裂，他猛地挥刀，再次狠狠劈砍在近前的一段触手上，“噗嗤”一声，粘稠的蓝色汁液溅了他一脸，但那触手只是剧烈地抽搐了一下，反而缠绕得更紧了几分。
一股无力感瞬间攫住了这位以勇悍着称的将领。这根本不是与人作战！你砍倒一个敌人，他就倒了。
可这怪物，仿佛没有痛觉，没有极限，它的生命力顽强得令人绝望！
甲板上，已经倒下了不少水手和士兵，有的是被触手直接扫飞，骨断筋折，有的则是被那巨大力量甩下大海，瞬间被浑浊的浪涛吞噬。
幸存者们眼中，最初的勇气正在被恐惧和深深的疲惫取代，动作也变得迟缓而麻木。
而另一边，那头如同移动黑色山峦的巨鲸，在最初那几次震撼人心的冲撞之后，似乎对这群“小木盒子”失去了大部分兴趣。
它开始以一种令人压抑的从容，围绕着整个明军舰队缓缓游弋。
它那庞大的身躯每一次从幽暗的深海中浮起换气，背部气孔喷出的混合着水雾的气柱，都如同小型喷泉般冲天而起，带起汹涌的环形波浪，让本就因章鱼缠绕而重心不稳的“星耀”号和其他战舰如同醉汉般更加颠簸摇晃。
“他娘的！这大鱼是在看戏吗？！”张小凡抹了一把脸上的污秽，死死盯着那若隐若现的庞大黑影，咬牙切齿。
就在这令人绝望的僵持时刻，海况骤变！
那一直逡巡的巨鲸，毫无征兆地停了下来，巨大的头颅微微扬起，对准了“星耀”号方向——或者说，是对准了那只死死缠绕着“星耀”号的章鱼！
它张开了那仿佛能吞下山岳的巨口，发出了一声低沉、悠长、仿佛来自远古洪荒时代的巨吼！
“呜嗷————”
这声音不像任何已知生物能发出的，它低沉得仿佛能引起内脏的共振，穿透了海浪的咆哮、船体的呻吟、人类的喊杀与惨叫，直接砸在每一个人的心脏上！
甲板上几乎所有明军将士，都不由自主地感到一阵心悸，耳膜嗡嗡作响，甚至有人 顿时感觉失聪，只觉得天地间只剩下这令人灵魂颤栗的吼声。
“它……它要干什么？！”一个紧紧抱着桅杆的少年水兵脸色惨白，喃喃自语。
下一秒，答案揭晓！
巨鲸那如同巨大翼展般的尾鳍，猛地扬出了海面，遮天蔽日，带着一种近乎优雅却又蕴含万钧之力的姿态，然后——
“轰隆——！！！”
真真是移山倒海！尾鳍以排山倒海之势，狠狠拍击在海面上！刹那间，仿佛整片海洋都被它这一击打得凹陷下去，随即又以更狂暴的姿态反弹起来！
一道比“天启”号主桅杆还要高的环形巨浪，以巨鲸为中心，如同毁灭之环，向四周猛烈扩散、咆哮推进！
“抓紧！抓紧身边所有东西！”各舰军官声嘶力竭的警告被淹没在浪涛的怒吼中。
整个舰队，连同那纠缠在一起的“星耀”号和章鱼，如同被无形巨神攥在手中的玩具，被猛地抛向浪峰，又狠狠摔落波谷！
海水如同墙壁般从四面八方拍击过来，瞬间淹没了甲板，无数绳索、木桶、未固定好的武器被卷走，不少人即便死死抓住固定物，也被这巨大的力量甩得双脚离地，险些落入海中。
就连那死死缠绕的章鱼，也被这突如其来、远超它自身力量的自然伟力冲击得触手一松！
虽然它立刻反应过来，再次收紧，但这一瞬间的松动，让“星耀”号发出了如释重负的“嘎吱”声，船体似乎恢复了一丝浮力。
“好机会！”张小凡眼睛一亮，但还没等他下令反击，更让所有明军将士目瞪口呆的一幕发生了：
那巨鲸并非无的放矢！它拍击海面制造混乱后，巨大的头颅猛地完全转向了章鱼，那双相对于其庞大躯体而言小得有些滑稽的眼睛里，此刻却闪烁着清晰可见的、冰冷而愤怒的光芒！
它那如同山岳般的身躯，以一种与其体型完全不符的、近乎恐怖的迅猛速度，如同出膛的炮弹，携带着碾碎一切的威势，狠狠撞向了章鱼那隐藏在触手根部的、圆滚滚的主体部位！
“砰——！！！”
沉闷如九天闷雷的撞击声响起！海水被这两股巨力的碰撞炸开一个巨大的凹陷！章鱼发出了无声的痛苦嘶鸣（或许有，但人类的耳朵无法捕捉），它那坚韧的表皮在巨鲸头部的撞击下明显凹陷下去一大块，蓝色的血液和墨汁瞬间从伤口和体表渗出！
“我的老天爷……它……它们打起来了！它们自己打起来了！”一个刚刚从淹及腰部海水中挣扎爬起的“定海”号年轻士兵，死死抓住船舷，望着那超出他理解范围的巨兽搏杀，张大了嘴巴，喃喃自语，连脸上的海水都忘了抹去。
“是鲲！是庄子《逍遥游》里说的鲲啊！”一个在海上漂泊半生、读过些杂书的老水手，此刻激动得满脸通红，胡须都在颤抖，他指着那与章鱼缠斗的巨鲸，用尽全身力气嘶喊起来，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这定是鲲！是咱们华夏老祖宗书里写的神兽！是它显灵来帮我们了！来诛杀这海中妖邪了！”
这声嘶力竭的呼喊，如同在干涸的河床上投下了一颗火种，瞬间点燃了燎原之火！几乎所有的明军将士，在这一刻，完全忘记了刚才这头“鲲”也曾撞击过他们的船只，带来过死亡威胁。
一种朴素的、源自文化血脉最深处的认同感和绝处逢生的希望，如同暖流般冲刷着他们被恐惧冻结的心灵。
在他们看来，那狰狞邪恶、纠缠不休的章鱼，就是“妖邪”，就是“魔物”！而这庞大、威严、此刻正在为他们（至少他们如此认为）而战的巨鲸，则是来自古老传说、庇护华夏的“神兽”！
“鲲鹏！是鲲鹏神兽！”
“神兽显灵了！天佑大明！天佑我等！”
“鲲鹏加油！干掉那八爪妖怪！”有血气方刚的士兵忍不住挥拳呐喊起来，声音因激动而嘶哑。
“定是我们大明龙气所钟，天命所归，才引来神兽相助啊！”更多的人开始祈祷、欢呼，甚至有人对着巨鲸的方向跪拜下去。
这突如其来的信念转变，如同强心剂般注入了濒临崩溃的舰队。
就连“星耀”号上苦苦支撑的张小凡和他麾下的士兵，也感到一股新的力量从心底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