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帝病危,龙椅空悬。
杨晨铭扶持我胞弟登基,百官俯首。
我执玉玺立于丹陛:“要江山?先签休书。”
他提笔挥毫,墨迹淋漓:“此生唯江谢爱为妻。”
玉玺盖落处,龙纹竟化作凤凰振翅。
殿外惊雷炸响,他低笑:“囚你两世,是怕你再逃轮回。”
紫宸殿的空气,沉得如同凝固的铅。殿顶描金的藻井投下巨大而压抑的阴影,笼罩着下方那片空荡荡的龙椅。那象征着九五至尊的宝座,此刻却像一个巨大的、冰冷的伤口,暴露在所有人眼前。幼帝缠绵病榻,气息奄奄,这偌大的宫殿,只剩下死寂和无声的恐惧在蔓延。
百官垂首,鸦雀无声。朝服的朱紫青绿,在晦暗的光线下也失了颜色,只剩下一片模糊的、压抑的暗色。每个人的呼吸都放得极轻,生怕惊扰了什么,又或是,害怕被这死寂本身吞噬。权柄的真空,比任何刀锋都更令人窒息。
就在这片令人心悸的寂静中,一个身影缓缓步出班列,踏上了那象征权力巅峰的丹陛。
杨晨铭。
他身着玄色蟒袍,金线在幽暗的光线下流淌着冷硬的光泽,如同他此刻的眼神。他步履沉稳,每一步都踏在所有人的心尖上,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掌控力。他没有看那空着的龙椅,目光越过丹陛,精准地落在了殿门方向,落在了我的身上。
那目光,锐利如鹰隼,却又深处翻涌着一种近乎狂热的、孤注一掷的灼热。
“陛下龙体违和,国不可一日无君。”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殿内的死寂,带着一种金属般的质感,砸在每一个人的耳膜上,“江氏子弟,忠勇可嘉,江明远,可承大统。”
江明远!
我的胞弟!
这个名字像一道惊雷,在我脑海中炸开。我猛地抬头,视线越过一片低垂的头顶,正对上杨晨铭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他在做什么?扶持一个毫无根基的少年登基?这无异于将江家和我自己,架在熊熊燃烧的火堆之上!是扶持,还是……更深的囚笼?
我甚至能感觉到身边几位老臣瞬间绷紧的身体,以及他们投来的、混杂着惊疑与忧虑的目光。杨晨铭此举,太过突兀,太过大胆,将江家直接推到了风口浪尖。
“杨相此言,恐有不妥!”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臣终于忍不住出列,声音带着颤抖的愤怒,“江明远年幼,素无德行,岂堪大位?此乃祸乱之源!”
“是啊!杨相何出此言?”
“请杨相三思!”
质疑声如同投入死水的石子,瞬间激起层层涟漪。压抑的朝堂终于有了些许活气,却是混乱与不安的活气。
杨晨铭却仿佛没有听见。他依旧站在丹陛之上,身形挺拔如松,目光牢牢锁着我,那眼神里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期待,仿佛在说:看,这就是你的路,你的选择。
江明远被两名内侍半扶半架着,从侧殿走了出来。他脸色苍白,眼神里充满了茫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恐,像一只被骤然推到聚光灯下的小兽。他看着我,嘴唇翕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就在这混乱的顶点,在所有人目光的聚焦下,我动了。
深吸一口气,那冰冷的、带着殿内陈腐香火气息的空气灌入肺腑,却奇异地压下了胸腔里翻涌的惊涛骇浪。我抬起脚,一步,一步,踏上了冰冷的汉白玉台阶。每一步都踏得极稳,裙裾拂过地面,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在这死寂的殿内却清晰得如同惊雷。
百官的目光,惊愕的、审视的、担忧的、幸灾乐祸的,如同无数根针,密密麻麻地扎在我的背上。杨晨铭的目光,更是如同实质的火焰,灼烧着我的皮肤。
我无视一切,径直走到那空悬的龙椅之前,与站在丹陛边缘的杨晨铭遥遥相对。距离很近,近得能看清他眼底深处那翻涌的、近乎疯狂的执念。
我伸出手。
内侍早已捧着那方沉甸甸的玉玺,跪侍在一旁。我接过它。冰凉的触感瞬间透过掌心蔓延至四肢百骸,那冰冷的重量,压得手臂微微下沉。这方代表至高无上权力的玉玺,此刻在我手中,却像一个滚烫的烙铁。
我高高举起它,玉玺在殿内昏暗的光线下,折射出温润而威严的光芒。
“要江山?”我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清晰地回荡在骤然再次死寂下来的大殿之中,每一个字都像冰珠砸落玉盘,“先签休书。”
死寂。
绝对的死寂。
仿佛连时间都凝固了。
百官们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惊愕、不解、荒谬、难以置信……种种情绪交织,最终化为一片死水般的寂静。他们大概从未想过,有人会在这种时刻,在龙椅之前,以玉玺为筹码,提出如此……离经叛道的要求。
杨晨铭的瞳孔猛地一缩。那双总是深不见底、掌控一切的眼眸里,第一次清晰地映出了我的身影,以及我手中那方象征着至高权力的玉玺。他脸上的冷静面具,在这一刻,出现了一丝细微的裂痕。那裂痕之下,是震惊,是难以置信,随即,却是一种近乎疯狂的、扭曲的喜悦,如同黑暗中燃烧的野火,瞬间吞噬了所有情绪。
他看着我,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勾起,那笑容里没有丝毫温度,只有一种近乎残忍的、洞悉一切的得意和……释然?仿佛我这句话,正是他等待了太久太久的答案。
“好。”他只吐出一个字,声音低沉沙哑,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决绝。
他猛地转身,大步走向御案。那步伐,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气势。
内侍早已惶恐地铺开了一方明黄的绢帛,捧来了御笔。杨晨铭一把抓过那支象征着无上权力的笔,笔尖饱蘸浓墨。
他没有丝毫犹豫,手腕悬空,笔锋落下。
墨汁淋漓,在明黄的绢帛上肆意流淌。他下笔极快,力透纸背,每一个字都带着一种近乎撕裂的决绝和狂放。
“此生唯江谢爱为妻。”
七个大字,龙飞凤舞,墨迹淋漓,仿佛带着他灵魂深处的呐喊和烙印,深深印刻在明黄的绢帛之上。那字迹,狂放不羁,却又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坚定,像一道无法磨灭的誓言,横亘在龙椅之前。
写罢最后一笔,他猛地将笔掷回笔架,发出“当”的一声脆响,在死寂的殿内格外刺耳。
他转过身,目光灼灼地看向我,那眼神如同燃烧的星辰,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疯狂和……期待。他伸出手,指向我手中的玉玺,又指向那份墨迹未干的休书,声音嘶哑却充满力量:“盖印!”
整个大殿,落针可闻。所有人的呼吸都停滞了,目光在我、杨晨铭、那份休书和玉玺之间疯狂地来回扫视。这已经超出了他们认知的范畴,这不再是朝堂权谋,这简直是一场……疯狂的豪赌!
我看着他眼中那不顾一切的火焰,看着他笔下那七个字带来的震撼。前世战场血染嫁衣的碎片,雪夜他心口那道狰狞箭疤的触感,玉扳指与他指尖相触时那灼热的共鸣……无数画面在脑海中呼啸而过。
我缓缓举起玉玺。
冰凉的玉玺触碰到温热的绢帛。
就在玉玺边缘即将落下印痕的刹那——
异变陡生!
那方沉甸甸的玉玺,猛地一震!一股难以言喻的温热感从掌心传来,瞬间传遍全身。紧接着,玉玺底部,那象征着帝王无上权威的盘龙浮雕,竟骤然爆发出刺目的金光!
金光并非柔和,而是如同熔化的金液,炽烈、霸道,瞬间照亮了整个昏暗的紫宸殿!百官被这突如其来的强光刺得纷纷闭眼后退,惊呼声此起彼伏。
就在这炫目的金光之中,不可思议的一幕发生了!
玉玺底部那威严盘踞的五爪金龙,那象征着绝对皇权的图腾,竟在金光的灼烧下,开始扭曲、变形!龙鳞片片剥落,龙身拉长,巨大的龙首昂起,发出一声无声的咆哮——
然后,它彻底改变了形态!
扭曲的龙身化作优雅修长的凤颈,狰狞的龙首化为高贵的凤首,威严的龙爪化作柔韧有力的凤爪,巨大的龙尾化作绚丽华美的凤尾!
盘龙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只振翅欲飞、栩栩如生的金凤凰!它昂首向天,羽翼仿佛要挣脱玉玺的束缚,直冲云霄!金色的光芒在凤凰身上流淌,充满了生命的力量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属于女性的柔韧与尊贵!
“啊——!”
“凤凰!是凤凰!”
“龙纹化凤!天佑……天佑谁?!”
殿内彻底炸开了锅!惊呼声、倒吸冷气声、难以置信的嘶喊声交织成一片。无数道目光死死盯住那方光芒万丈的玉玺,盯住那振翅欲飞的金凤,脸上的表情从惊愕变为极致的震撼,最后化为一种近乎本能的敬畏。
杨晨铭也怔住了。他死死盯着那化凤的玉玺,眼中的疯狂火焰瞬间被一种巨大的、难以置信的震撼所取代。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瞳孔深处,倒映着那振翅的金凤,翻涌着惊涛骇浪。
就在这极致的震撼和混乱之中,就在那金凤振翅、光芒达到顶点的瞬间——
“轰隆——!!!”
一声震耳欲聋的惊雷,毫无征兆地在紫宸殿外炸响!那雷声仿佛就在殿顶炸开,震得整个大殿都在簌簌发抖,殿梁上的灰尘簌簌落下。狂风裹挟着豆大的雨点,猛烈地拍打着紧闭的殿门和窗棂,发出噼啪的巨响,如同千军万马在咆哮!
天色,彻底黑沉下来,如同泼墨。
就在这雷声轰鸣、风雨大作的背景音中,杨晨铭猛地回过神。他看着我,脸上所有的震惊、权谋、算计都消失了,只剩下一种近乎纯粹的、洞悉一切的……笑意。
那笑容,带着一丝疲惫,一丝释然,一丝疯狂,还有一丝……深不见底的温柔和执拗。
他向前一步,无视了那依旧光芒万丈的玉玺,无视了殿内殿外的天翻地覆,无视了所有惊骇欲绝的目光。他径直走到我面前,距离近得能感受到他身上传来的、滚烫的温度。
他微微俯身,凑近我的耳边,声音压得极低,却清晰地盖过了殿外的风雨雷鸣,每一个字都如同烙铁,狠狠烫在我的灵魂深处:
“囚你两世……”
他的气息拂过我的耳廓,带着一丝滚烫的湿意。
“……是怕你再逃轮回。”
轰——!
又是一道惊雷炸响,仿佛要将整个天地劈开。
我握着玉玺的手猛地一颤,那方刚刚化凤、依旧温热的玉玺,竟在此时,与腰间那枚一直温润如初的玉扳指,产生了强烈的共鸣!一股难以言喻的、如同血脉相连般的灼热感,瞬间从玉玺和扳指同时传来,沿着手臂直冲心口!
掌心处,那道在雪夜相拥时与玉扳指共鸣后留下的、淡得几乎看不见的锁链纹路,此刻竟如同被无形的火焰灼烧,骤然变得滚烫、清晰!那纹路仿佛活了过来,在皮肤下隐隐跳动,发出无声的嘶鸣,与玉玺上的金凤、与杨晨铭的话语,形成了一种诡异的、令人心悸的呼应。
囚你两世……怕你再逃轮回……
前世战场血染嫁衣的碎片,雪夜他心口那道狰狞箭疤的触感,玉扳指与他指尖相触时那灼热的共鸣……无数画面在脑海中呼啸而过,最终都汇聚成眼前这张带着疯狂笑意的脸,和掌心那滚烫灼痛的锁链纹路。
我猛地抬头,撞进他深不见底的眼眸。那里面,翻涌着两世执念的洪流,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不容置疑的占有和……守护。
殿外,风雨如晦,雷声滚滚。
殿内,金凤盘旋,光芒未歇。
龙椅之上,新帝江明远茫然地站着,像个局外人。
百官匍匐,噤若寒蝉。
而我,站在风暴的中心,握着化凤的玉玺,感受着掌心锁链纹路的灼痛,听着耳边那低沉的、带着两世重量的宣告。
玉扳指在腰间温润地贴着,仿佛在无声地回应着什么。
杨晨铭的目光,如同最坚韧的锁链,将我牢牢钉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