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雨水混杂着汗水,顺着厉战紧绷的下颌线滑落,砸在怀中孩子苍白的小脸上。小宇没有哭,只是睁着那双过于大的、空洞的眼睛,死死抓着他早已湿透的衣领,小小的身体在夜风和恐惧中无法控制地颤抖。
厉战拖着那条几乎失去知觉的左腿,在郊外泥泞荒芜的田埂和废弃工地间深一脚浅一脚地狂奔。身后,“新芽之家”方向传来的爆炸声和零星枪响早已被风雨声吞没,只有警笛凄厉的呜咽声正从多个方向朝着那个焦点汇聚。
不能停。不能去大路。不能相信任何看似安全的场所。黑石的能量远超想象,他们的触角可能早已渗透进各个角落。林薇最后那句嘶喊——“摇篮不止一个”——像冰冷的毒蛇,缠绕在他的脊椎上。
老刀。必须联系老刀。只有他那条线,可能还暂时安全。
他躲进一个半塌的、散发着霉味和尿骚味的废弃水泥管里,将小宇紧紧护在怀里,用身体挡住管道口灌入的冷风。孩子冰凉的额头贴着他剧烈起伏的胸膛,细微的喘息带着不祥的哨音。
他掏出那部屏幕碎裂、沾满泥水的手机。屏保图案是他和过去战友唯一的一张合影,背景是境外炽热的沙丘,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硝烟和肆无忌惮的笑。手指划过,解锁,直接切入一个极其隐蔽的、需要多重生物特征验证的加密通讯协议。
没有呼叫过程。线路接通的那一刻,只有一片死寂的沙沙声,仿佛通向虚无。
厉战对着话筒,声音嘶哑、急促,却冰冷得没有任何起伏,如同在汇报战场坐标:
“巢穴坠毁。雏鸟救出一只。母鸟……可能折翼。发现多个‘摇篮’标记。请求紧急撤离点和医疗支援。坐标……”
他报出了此刻大概的经纬度。
线路那头依旧是死寂。几秒后,一个经过严重失真处理、非男非女的声音终于响起,同样没有任何废话:
“收到。原地潜伏。清除所有电子痕迹。‘信使’一小时后抵达。识别信号:三短一长,手电筒光。”
通讯戛然而止。
厉战立刻抠掉手机电池,拔出SIm卡,用军刀狠狠刮花芯片,再将手机和卡分别扔进管道深处不同的泥水坑里。
一小时。在这冰冷刺骨、危机四伏的荒野里,带着一个明显受惊生病的孩子,等待一个不知身份的“信使”。
他靠在冰冷粗糙的水泥管壁上,剧烈地喘息着。左腿的剧痛如同潮水般阵阵袭来,几乎要吞噬意识。他撕下一条还算干燥的内衬布料,死死勒住大腿根部,试图减缓血液循环,延缓伤势恶化。
小宇在他怀里动了动,发出极轻微的、小猫一样的呻吟。厉战低下头,借着远处城市映来的微弱光污染,看到孩子原本苍白的小脸泛着不正常的潮红。他伸手一探额头——滚烫!
高烧!肯定是惊吓、淋雨,加上之前那该死的“实验”留下的后遗症!
厉战的心猛地一沉。孩子等不了一小时!
他咬紧牙关,抱起小宇,再次钻出水泥管,踉跄着在风雨中前行。必须找到一个相对干燥、能暂时避雨的地方,必须给孩子保暖!
远处,一座废弃的、似乎曾是小作坊的砖房轮廓在雨幕中显现。窗户大多破损,门歪斜着。
他警惕地靠近,侧耳倾听片刻,确认里面空无一人,才小心地挪了进去。
里面比外面好不了多少,到处是破烂的机器零件和垃圾,空气弥漫着铁锈和腐木的味道。但至少能挡风遮雨。他在角落里找到一堆相对干燥的、不知名的化学原料废弃包装袋,将小宇小心地放在上面,用自己的身体挡住最大的风口。
孩子烧得迷迷糊糊,开始无意识地抽搐,嘴唇干裂。
水。需要干净的水。
厉战的目光扫过空荡的厂房。没有任何水源。雨水不干净。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自己手臂上——那里有一道刚才撞破窗户时被玻璃划出的伤口,鲜血混着雨水缓缓渗出。
几乎没有犹豫。他用刀尖划开伤口边缘,让鲜血流得更多一些,然后小心地凑到小宇干裂的唇边。
温热的、带着铁锈味的液体滴入孩子口中。小宇无意识地吮吸着,细微的吞咽声在这死寂的废墟里显得格外清晰。
厉战面无表情,仿佛正在喂血的不是他自己。他只是死死盯着厂房入口和破损的窗口,耳朵捕捉着外面风雨声中的任何一丝异响。
时间缓慢地爬行。每一分钟都像一个世纪。
小宇的呼吸似乎稍微平稳了一些,但体温依旧高得吓人。
就在厉战几乎要决定冒险出去寻找水源时——
外面风雨声中,传来极其轻微的、不同于自然声响的——引擎熄火的声音。非常近。
紧接着,一道手电筒的光柱,穿透雨幕,朝着厂房方向扫来。
光柱规律地闪烁:短,短,短,长。
“信使”来了?比预定时间早了十几分钟!
厉战的心脏猛地提起!他没有立刻回应,而是如同最警惕的野兽,悄无声息地移动到一堵断墙后,目光死死锁定那道光柱的来源。
一辆黑色的、没有任何标志的厢式货车,停在厂房外的荒地上。一个穿着深色雨衣、身形高大的男人打着手电,站在车旁,光线正按照约定信号闪烁着。
看不清面容。
是陷阱?还是真正的接应?
厉战屏住呼吸。他的手,缓缓摸向了腰间那柄格洛克手枪。子弹不多了。
雨衣男人闪烁了几次信号后,似乎有些焦急,他关掉手电,朝着厂房方向压低声音喊了一句,声音被风雨声模糊,但厉战听清了——
“厉战!快出来!情况有变!‘摇篮’名单泄露了!他们正在全城搜捕!”
名单?什么名单?
厉战的心跳漏了一拍!是林薇用命换来的那份残缺数据里的东西?
就在他心神微分的这一刹那——
怀中的小宇,因为高烧和惊吓,突然发出一声极其尖锐、撕心裂肺的哭喊!那声音虽然微弱,但在死寂的雨夜废墟中,却如同惊雷!
厂房外的雨衣男人动作猛地一僵!几乎在同一时间,他毫不犹豫地抬手!手中根本不是手电筒!而是一把加装了消音器的手枪!
“噗噗噗!”
三发子弹精准地射向哭声传来的方向!打在厉战刚才藏身的断墙上,溅起一片碎砖屑!
果然是陷阱!他们用某种方式截获或者预测了接应信息!甚至模仿了老刀系统的识别信号!
厉战在小宇哭出声的瞬间就做出了反应!抱着孩子猛地向侧后方扑倒!子弹擦着他的后背飞过,灼热的气浪刮得皮肤生疼!
“噗噗噗!”又是几声子弹入肉的闷响!打在他刚才扑倒的位置!
对方枪法极准!而且是冲着灭口来的!
厉战抱着孩子,在地上狼狈地翻滚,利用废弃的机器和杂物作为掩护。左腿传来一阵无法忍受的剧痛,几乎让他晕厥!
不能再躲了!孩子还在哭喊,暴露所有位置!
厉战眼中闪过一丝疯狂的狠戾!他猛地将小宇塞进一个半开的、锈蚀的铁柜深处,低吼一声:“别出声!”
然后,他如同受伤的狂兽,从掩体后猛地探身!手中的格洛克手枪喷出愤怒的火舌!
“砰!砰!”
两发点射!他没有瞄准那个雨衣男人,而是精准地打中了厢式货车的两个前轮胎!
“嗤——”轮胎急速漏气的声音响起!车身猛地一矮!
雨衣男人没料到他会反击,更没料到他先打车!动作迟滞了半秒!
就是这半秒!
厉战第三枪已到!目标——雨衣男人持枪的手腕!
“噗!”子弹精准地穿过雨衣袖口,带出一蓬血花!
“呃!”男人闷哼一声,手枪脱手飞出!
厉战没有丝毫停顿!第四枪直接瞄准对方头部!
但就在他扣动扳机的瞬间,左腿猛地一软,枪口下意识地往下沉了半分!
“砰!”
子弹打在雨衣男人的肩胛位置,巨大的冲击力将他打得向后踉跄几步,撞在瘪胎的货车车身上。
厉战还想补枪,但弹匣已经空了!他猛地扔掉手枪,拔出腰后的钛合金撬棍,拖着彻底废掉的左腿,如同地狱爬出的恶鬼,扑向受伤的敌人!
雨衣男人挣扎着想从腰间摸备用武器。
但厉战的速度更快!撬棍带着全身的重量和暴戾的怒火,如同战斧般狠狠劈下!
“咔嚓!”
一声令人牙酸的骨裂声!男人的锁骨被瞬间砸碎!他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嚎,身体软了下去。
厉战用撬棍死死抵住他的喉咙,将他钉在车身上,另一只手迅速搜身。摸出一把匕首,一个备用弹匣,一部加密电话,还有一个……印着石科生物LoGo的电子门禁卡。
没有身份证明。
“谁派你来的?!”厉战的声音嘶哑如同砂纸摩擦,撬棍施加的压力几乎要碾碎对方的喉骨,“‘摇篮’名单是什么?!”
雨衣男人因剧痛和窒息而面部扭曲,眼中却闪烁着疯狂的、近乎嘲弄的神色,他张着嘴,嗬嗬作响,似乎想说什么。
厉战稍微松了一点力道。
“……迟了……”男人从喉咙里挤出破碎的音节,带着血沫,“……名单……已经……散出去了……所有‘摇篮’……所有实验体……都会被……清理……你……救不了……”
他的瞳孔开始涣散,嘴角却扯出一个诡异的角度。
“为了……黑石……”
头一歪,彻底没了声息。服毒了。牙齿里藏了氰化物胶囊。
厉战猛地松开撬棍,男人的尸体软倒在地。
风雨依旧。废墟重归死寂,只有轮胎漏气的嘶嘶声和远处隐约的警笛。
厉战靠着冰冷的货车车身,剧烈地喘息,汗水、雨水、血水糊了满脸。左腿彻底失去了知觉。
他救下了一个孩子,杀掉了一个杀手,得到了一个门禁卡和一部电话,却得到了一个更令人绝望的消息——名单泄露,所有像小宇一样的孩子,都可能面临灭顶之灾!
他挣扎着爬回铁柜,抱出还在瑟瑟发抖、哭得几乎背过气去的小宇。
孩子滚烫的眼泪滴在他冰冷的脖颈上,那无声的、极致的恐惧,比任何枪炮声更让他感到窒息和暴怒。
他抱起孩子,目光落在那个雨衣男人开来的厢式货车上。
一个疯狂的念头在他脑中成型。
他拉开车门,将小宇放在副驾驶座上。然后,他回到那具尸体旁,扒下那件相对干净的雨衣,裹住自己,又捡起那部加密电话和电子门禁卡。
发动汽车。引擎发出咆哮。瘪胎的车辆行驶起来异常艰难和颠簸。
厉战握着方向盘,沾满血污和雨水的手稳得可怕。他看了一眼身旁烧得迷糊、偶尔抽搐一下的小宇,又看了一眼后视镜中那座逐渐远去的、如同巨大坟墓般的废弃厂房。
眼神冰冷,决绝,如同淬火的寒铁。
撤离点不再安全。老刀的系统可能已被渗透。
他现在是真正的亡命之徒。
带着一个垂危的孩子,开着一辆敌人的车,揣着一个指向下一个“摇篮”的门禁卡。
他要赶在黑石的清理队之前。
找到下一个。
救下下一个。
雨水疯狂地冲刷着挡风玻璃,前方的道路在雨幕中模糊不清,通向更深、更黑暗的未知。
引擎嘶吼着,拖着瘪胎,颠簸着碾过泥泞,载着一大一小两个伤痕累累的生命,义无反顾地扎进了滚滚雨夜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