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孽龙潭”的硝烟尚未完全散去,血腥气依旧海风难涤。那三艘接应的西厂快船,载着伤痕累累的凌云鹤、裴远、童猛、周五,以及被生擒的孙霸和几名关键俘虏,还有那包浸染着血与火的核心证物,如同逃离地狱的幽灵船,在黎明初现的海面上,向着大陆方向疾驰。身后,那座形如恶鳌的岛屿依旧在燃烧,黑烟滚滚,如同为其覆灭竖起的耻辱柱。
船行甚疾,操舟的西厂番子沉默而高效,显然对这条隐秘航线了如指掌。凌云鹤不顾自身伤势,强撑着精神,与裴远一同,就在这颠簸的船舱内,借着一盏气死风灯的微光,开始整理、归纳那批自石楼密室中夺来的证物。
他首先将那份详尽的内应名单、军械储备清单摘要、以及几封最能体现孙霸与白莲教高层及“烛龙”往来勾结的密信原件单独拣出。这些是足以定鼎乾坤的铁证,必须万无一失。接着,他又将孙霸那几本记录着走私流水、资金往来,尤其是涉及“金龙先生”巨额分红的核心账册,以及那几枚刻有火焰龙纹的神秘令牌和来历不明的大额银票,一一清点,妥善包裹。
“先生,这些……都要交给西厂?”裴远肩头的伤口已被重新包扎,但失血过多的他脸色依旧苍白,看着这些拼死得来的证据,眼中闪过一丝复杂。他深知西厂汪直并非善类,此举无异于与虎谋皮。
凌云鹤目光沉静,小心地将最后一份证物放入防水的油布包裹中,语气带着一丝疲惫却不容置疑:“非常之时,行非常之法。汪直虽有其私心,但眼下,唯有西厂的秘密渠道,能绕过可能存在的阻碍,将这些证据最快、最安全地直达天听。况且,”他顿了顿,看向那包裹,“这些东西,烫手得很,留在我们手中,反而是取祸之道。交给汪直,让他去与朝中那些魑魅魍魉周旋,或许更能发挥其作用。”
他拿起笔,就着摇曳的灯光,开始撰写一份简明扼要的奏事摘要。他没有过多渲染孤岛血战的惨烈与自身的功绩,而是以极其客观、冷静的笔触,陈述了查获“孽龙潭”逆巢、擒获首恶孙霸、缴获关键证物的经过,并将内应名单、军械流向、与白莲教及“烛龙”勾结之事实,条分缕析,一一列明。最后,他提及了淮安官员此前构陷钦差之事,并将西厂提供的部分相关线索作为佐证附上,形成了一条完整的证据链。
写完奏报,他用上好的火漆将开口密封,漆上压了一个简单的私印。随后,他将这份奏报与那包裹着核心证物的油布包裹,一同放入一个西厂提供的、内衬软木防震的紫檀木匣中。
此时,快船已悄然驶入一处偏僻的江湾,与等候在此的另一艘更为普通、毫不显眼的乌篷船完成了对接。依旧是那位面无表情的曹元档头,如同影子般出现在船头。
“凌先生,辛苦了。”曹元的声音依旧平淡无波,他的目光扫过舱内伤痕累累的众人,以及在角落中萎靡不振的孙霸,最后落在那个紫檀木匣上。“督公已等候多时。”
凌云鹤将木匣郑重递过:“曹档头,此中乃‘孽龙潭’一案之核心证物与凌某奏报,关乎社稷安危,逆案根本,烦请务必呈送督公,直达御前。”
曹元双手接过,入手沉甸,他并未打开查验,只是微微颔首:“先生放心,西厂自有规矩。此物,必会原封不动,速呈督公。”他顿了顿,看了一眼凌云鹤和裴远,“督公另有吩咐,请先生与裴义士于指定之处静养,京师风波未平,暂且不宜露面。”
凌云鹤心知这是汪直的控制与保护并存之举,亦不多言,只是点了点头。
曹元不再耽搁,携了木匣,转身跃上来时的乌篷船。那船立刻解缆,船夫长篙一点,便如同离弦之箭,悄无声息地滑入江心弥漫的晨雾之中,很快便消失不见。
载着凌云鹤等人的快船,也再次启航,向着西厂安排的另一个隐秘据点驶去。海天相接处,朝阳正奋力突破云层,将万道金光洒向历经劫波的海面。船舱内,众人皆疲惫不堪地或坐或卧,伤势与精神的透支让他们几乎立刻陷入了沉睡。
唯有凌云鹤,依旧强撑着站在船头,任由江风拂动他染血的衣袍。他望着曹元消失的方向,目光深邃。密奏已然送出,如同将一颗火星投入了堆满干柴的庭院。他不知道这份奏报最终会掀起怎样的惊涛骇浪,也不知道汪直会如何利用这些东西来达到他自己的目的。
但他知道,真相的利剑已然出鞘,无论前方是龙潭虎穴,还是更深的阴谋,他都已没有回头路。这场由海外孤岛引发的风暴,其真正的威力,即将在那座巍峨的皇城之内,彻底爆发。而他,以及他身边这些历经生死的同伴,都将是这场风暴中,无法置身事外的棋子,或者……执棋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