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东的暗流不止弥散于省委大院,同样迅速蔓延至全省各个角落。
京州。
一家隐秘的高档私人会所“兰亭苑”内,烟雾缭绕。
主导这次密谈的,不再是往日趾高气扬的赵家人,而是一个身材微胖、满面红光、总是一副笑呵呵模样的中年男子——王大路。
他是京州知名的“路路通”集团董事长,早年靠承包市政工程起家,与赵立春、欧阳靖乃至沙瑞金都曾有过或深或浅的交道,但总能巧妙地置身于风暴边缘。
此刻,围坐在他身边的,是几位京州本土颇有实力的商人,以及一两位神色谨慎的区县官员。
“各位,老话说得好,树倒猢狲散。”王大路抿了一口昂贵的红酒,慢悠悠地开口,
“现在嘛,大树是摇摇欲坠了,但林子还在。咱们这些在林子里讨生活的,得想想以后的路怎么走了。”
一个建材商愁眉苦脸:
“王总,您说得轻巧。欧阳靖倒了,我们之前垫资的那个开发区项目,款项现在卡在财政局,林城陈海书记抓得紧,没人敢签字,再拖下去,我这资金链可就断了!”
王大路呵呵一笑,拍了拍对方的肩膀:
“老弟,别急。陈海这是刮骨疗毒,但不是要搞垮经济。项目本身没问题,关键是怎么让它‘合理合法’地继续下去。这就需要运作嘛。”
他压低声音:
“我听说,高育良书记现在主抓大局,强调稳定和发展。只要我们手续完备,理由充分,主动向新班子靠拢,表示积极配合政府工作,解决就业问题,未必没有转机。关键是,得让‘新领导’看到我们的‘价值’和‘诚意’。”
他特意在“价值”和“诚意”上加重了语气,在场的人都心领神会。
所谓价值,是继续投资、保障税收和就业;所谓诚意,自然是懂得“规矩”。
另一位官员小心地问:“王总,那沙书记那边……传闻很多,到底……”
王大路摆摆手,笑容收敛了些:
“上面的风,咱们下面的人看不清。但有一条,不管谁在位,总需要人做事,需要经济发展。咱们老老实实做生意,遵纪守法,跟对政策方向,总不会错。至于那些陈年老账……”
他意味深长地顿了顿,“该翻篇的就让它翻篇,揪着不放,对谁都没好处。”
王大路的话,像是在指点迷津,又像是在划下新的界限。
他在试图整合京州本土的商业力量,寻找在后沙瑞金时代与新权力结构共处甚至获利的方式,同时也暗示着对过去某些问题的“遗忘”。
一场新的利益组合正在私下酝酿。
……
林城。
陈海面临的局面同样开始复杂起来。
欧阳靖虽倒,但其留下的腐败网络盘根错节。
陈海大力推动信访积案化解和债务重组,触动了太多人的奶酪。
这天,纪委书记向陈海汇报了一个棘手的情况:
在清查欧阳靖关联的娱乐产业时,发现一家名为“水晶宫”的夜总会,不仅涉嫌巨额偷税漏税、组织卖淫,
其幕后真正的控制人可能指向已经调离林城多年、但曾在欧阳靖崛起过程中起到关键作用的前任市长,现任省水利厅副厅长刘新建。
调查中发现,“水晶宫”与林城本地一个以“刀疤刘”为首的黑恶势力团伙关系密切,该团伙涉嫌放高利贷、暴力讨债、垄断砂石市场等多起刑事案件。
“陈书记,刘新建现在是省管干部,没有确凿证据和省纪委授权,我们动不了。‘刀疤刘’团伙非常狡猾,反侦查能力强,而且……”
纪委书记犹豫了一下,
“我们内部可能有他们的眼线,上次的突击行动就扑了空。”
陈海眉头紧锁。
他深知打黑除恶的艰巨性,尤其是涉及到可能存在的“保护伞”。
欧阳靖案只是掀开了盖子,林城水面下的淤泥远比看到的深厚。
“内部眼线的问题,你秘密排查,注意方式方法,不要打草惊蛇。”陈海沉声道,“对‘刀疤刘’团伙,继续秘密侦查,固定证据。至于刘新建……”
他沉吟片刻,“把目前掌握的非涉密材料,整理一份情况说明,我亲自向高育良书记和陆则川书记汇报。林城要发展,这些毒瘤必须切除!”
陈海意识到,稳定林城局面,不仅仅是要处理欧阳靖的遗留问题,更要面对长期积累的官场黑道勾结的顽疾。
苏婉晴在县委办兢兢业业地工作,偶尔能接触到一些相关文件,她敏锐地察觉到了暗流下的危险,更加谨言慎行,却也将一些不易察觉的细节记在了心里。
……
吕州市。
素来以矿产资源丰富闻名,但也一直是腐败和安全生产事故的重灾区。
沙瑞金在时,其亲信、吕州市委书记姚卫东牢牢把控着矿业审批和监管大权,与几家大型矿业巨头关系暧昧。
沙瑞金进京后,姚卫东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他深知自己屁股不干净,与沙瑞金捆绑太深。
为了自保,也为了继续掌控吕州的资源命脉,他急需寻找新的靠山,或者……制造新的平衡。
他秘密会见了省内一家背景深厚、近年来积极扩张的民营矿业集团“龙腾矿业”的老板。这位老板并非等闲之辈,传闻与京城某位退下来的老领导家颇有渊源。
“姚书记,现在的形势,风云变幻啊。”龙腾老板语气轻松,却带着压迫感,
“沙书记这一走,吕州这盘棋,得重新下了。我们龙腾一直很看好吕州的发展,也希望为吕州的稳定多做贡献。”
姚卫东心领神会:“那是自然。吕州的发展离不开像您这样有实力、有担当的企业家。只是现在……省里风向不明,有些审批……”
“诶,审批都是按规矩来嘛。”龙腾老板打断他,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只要环境稳定,政策透明,我们按章办事,该投的钱一分不会少。当然,稳定是需要大家共同努力维护的。我听说,高育良书记很看重各地的稳定和发展大局?”
姚卫东立刻明白了对方的暗示:
龙腾矿业想趁此机会扩大在吕州的势力,甚至可能想成为新的“代言人”,而条件或许是帮助他姚卫东稳住位置,或者至少是平稳落地。
一场基于利益交换的新联盟正在阴暗处协商。
……
京州,省委。
高育良坐在主持工作的办公室里,面前摆着来自京州、林城、吕州等地的简报和内部消息。
王大路的活跃、林城黑恶势力与可能存在的保护伞、吕州矿业的新动向……这些信息让他深感头疼。
他知道,沙瑞金的离开,就像搬走了压在很多问题上的石头,下面的各种毒虫鼠蚁都开始爬出来了。
处理这些问题,需要极大的政治智慧和手腕,稍有不慎,就可能引发连锁反应,甚至被对手抓住把柄,攻击他“维稳不力”。
秘书轻声通报:“高书记,田国富书记来了,说有一些纪委方面的常规工作要向您汇报。”
高育良眼神一凝。
田国富在这个时候来汇报“常规工作”?
他深吸一口气,沉声道:“请他进来。”
田国富依旧是那副平静无波的样子,但高育良却感觉到,在这平静之下,似乎有更深的东西在流动。
汉东的暗流,已然广布,考验着每一位局中人的定力和智慧。
而真正的风暴,或许才刚刚开始聚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