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德森蹲在堂屋门槛上，嘴里叼着半截旱烟，眯眼望着渐暗的天色。远处山坳里，最后一抹夕阳像被什么东西拖拽着，不情不愿地沉了下去。他吐出一口浓烟，烟圈在潮湿的空气中扭曲变形，像某种挣扎的活物。
\"该点灯了。\"赵德森自言自语，声音在空荡荡的堂屋里回荡。
他起身拍了拍沾满泥土的裤腿，走进堂屋。堂屋正中央的八仙桌上，一盏铜制油灯静静立着，灯芯已经捻好，只待点燃。赵德森从口袋里摸出一盒火柴，擦亮一根，火苗在黑暗中跳动，映照出他粗糙的脸庞和墙上扭曲的影子。
\"嗤——\"
油灯被点燃，昏黄的光线立刻填满了整个堂屋。赵德森退后两步，看着那簇火苗稳定下来，才松了口气。按照村里的老规矩，七月半这天，家家户户都要在堂屋点一盏油灯，为那些无家可归的亡魂引路。灯要亮一整夜，不能熄灭，否则...
赵德森摇摇头，不愿去想那个\"否则\"后面跟着什么。他今年五十八岁，在赵家村活了大半辈子，见过不少怪事，但从不深究。有些事情，知道得越少越好。
\"爹，灯点好了。\"赵德森对着空荡荡的堂屋说了一声，权当是给过世的老父亲报个信。
他转身准备去厨房弄点吃的，却突然感觉背后一阵发凉。不是那种夜风吹过的凉，而是像有什么东西从脊椎骨里渗出来的寒意。赵德森猛地回头，油灯的火苗纹丝不动，堂屋里一切如常。
\"疑神疑鬼。\"他嘟囔着，揉了揉眼睛。
就在他再次转身时，眼角余光捕捉到墙上的影子似乎动了一下——不是随着他的动作而动，而是独立地、诡异地扭了扭。
赵德森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他慢慢转回身，死死盯着墙上的影子。油灯的光将他的影子投在斑驳的土墙上，轮廓清晰得可怕。影子静静地立着，与他现在的姿势完全一致。
\"眼花了...\"赵德森咽了口唾沫，声音干涩。
他试探性地抬起右手，墙上的影子也同步抬起右手。他放下手，影子也放下。一切看起来都很正常。赵德森长出一口气，心想大概是最近农活太累，加上七月半这个特殊日子，自己吓自己罢了。
正当他准备离开时，影子突然又动了——这次是左手，缓缓抬起，指向堂屋的角落，那个放着老父亲遗像的地方。
赵德森的心脏几乎停跳。他确定自己没有动，可影子却自己动了！更可怕的是，影子的动作流畅自然，就像...就像真的有个人在控制它一样。
\"谁？\"赵德森的声音颤抖着，眼睛瞪得生疼，\"谁在那儿？\"
堂屋里只有油灯燃烧的轻微噼啪声回应他。墙上的影子已经恢复了正常，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是幻觉。但赵德森知道不是。他太熟悉自己的影子了，就像熟悉自己的手脚一样。刚才那个动作，绝对不是他做的。
赵德森感到一阵眩晕，他扶住八仙桌才没摔倒。桌上的油灯火苗突然剧烈摇晃起来，墙上的影子随之扭曲变形，像一条被钓上岸的鱼拼命挣扎。
\"不...不...\"赵德森后退几步，后背抵上了冰冷的土墙。
影子停止了挣扎，但姿势变了——它不再直立，而是微微前倾，头部以一种人类不可能做到的角度歪向一边，像是在打量赵德森。更恐怖的是，影子的手慢慢抬起，指向了赵德森的胸口。
赵德森低头看自己的手——他的手垂在身侧，根本没有动！
\"滚开！\"赵德森大吼一声，声音在堂屋里炸开，震得房梁上的灰尘簌簌落下。
影子似乎被激怒了。它开始膨胀，边缘变得模糊，像墨汁在水中扩散。赵德森惊恐地发现，影子的头部正在拉长，变形，最后形成了一个他无比熟悉的轮廓——那是他死去三年的父亲的脸！
\"爹？\"赵德森的声音带着哭腔，\"是您吗？\"
影子没有回答。它只是继续变化，现在整个影子都不再是赵德森的轮廓，而是一个佝偻老人的形象，正是赵德森记忆中的父亲。影子老人抬起手，做出一个招手的动作，示意赵德森靠近。
赵德森的双腿像灌了铅，一步也迈不动。理智告诉他这不可能，但眼前的景象又无比真实。油灯的火苗此时变成了诡异的绿色，将整个堂屋映照得像在水底一般。
突然，影子脱离了墙面！它像一层薄薄的黑纱，从墙上飘落，在地面上蠕动，向赵德森的脚边爬来。赵德森想跑，却发现自己的脚被钉在了地上，动弹不得。
影子爬上了他的布鞋，像活物一样缠绕上他的脚踝。赵德森感到一阵刺骨的寒冷从接触的地方蔓延开来，迅速爬满全身。他想尖叫，却发不出声音；想挣扎，却连手指都动不了。
油灯的火苗猛地蹿高，照亮了整个堂屋。在这一瞬间，赵德森看到自己的影子——不，现在应该说是那个像他父亲的影子——已经完全脱离墙面，站在了他面前的地上，与他对视。
影子的眼睛位置是两个深不见底的黑洞，但赵德森能感觉到它在\"看\"自己。更可怕的是，影子开始向他移动，每一步都让赵德森的心脏几乎停跳。
\"不...不要过来...\"赵德森终于挤出一丝声音，带着绝望的颤抖。
影子停住了。它歪着头，似乎在思考。然后，它抬起手，指向了油灯。
赵德森突然明白了什么。他拼尽全力，向油灯扑去，想要熄灭它。就在他的手指即将碰到灯芯时，影子猛地扑向他，像一张黑色的大网将他笼罩。
世界陷入了黑暗。
赵德森感到自己在下坠，不断下坠，周围是无尽的黑暗和寒冷。他意识到自己可能已经死了，或者正在死去。在意识的最后时刻，他听到了一个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灯...不能...灭...\"
当赵德森再次睁开眼睛时，他躺在堂屋的地上，油灯依然亮着，火苗恢复了正常的黄色。墙上的影子也回到了原位，随着他的动作而动作，仿佛一切都没发生过。
但赵德森知道不是这样。他的衣服被冷汗浸透，四肢像被无数蚂蚁啃咬过一样酸痛。更可怕的是，他注意到油灯的灯油几乎没减少——按照常理，燃烧这么久应该已经消耗大半了。
赵德森颤抖着爬起来，跌跌撞撞地冲向大门。他需要找个人说说这事，需要有人告诉他这不是真的。就在他拉开门闩的瞬间，身后传来一声清晰的叹息。
他不敢回头。
门外，月光惨白，照得村道像一条银色的河。赵德森跑向村东头老李头的家，那是村里最年长的人，也许知道些什么。
老李头听完赵德森语无伦次的描述，脸色变得比纸还白。他哆哆嗦嗦地摸出一根烟，点了三次才点着。
\"你不该动那盏灯的念头，\"老李头吐出一口烟，声音沙哑，\"七月半的油灯，点着了就不能灭，灭了就...\"
\"就怎样？\"赵德森急切地问。
老李头摇摇头：\"影随人动，影离人亡。你看到的不只是影子，德森。那是...算了，有些事还是不知道的好。今晚别睡了，守着那盏灯，天亮前千万别让它灭了。\"
赵德森回到家中时，已是深夜。堂屋的油灯依然亮着，火苗稳定得不像话。他拉过一把椅子，坐在八仙桌旁，死死盯着那盏灯和墙上的影子。
影子很正常，随着他的每一个微小动作而变化。赵德森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出现了幻觉。也许只是太累了，也许...
墙上的影子突然转过头，看向了他。
赵德森的心脏几乎跳出胸腔。他确定自己没有转头，可影子却自己动了！更可怕的是，影子的嘴角慢慢上扬，露出一个绝对不是微笑的表情。
\"你到底想要什么？\"赵德森声音嘶哑。
影子没有回答。它只是继续那个可怕的表情，然后慢慢抬起手，指向了赵德森的胸口。
赵德森低头，看到自己的衣襟不知何时敞开，露出苍白的胸膛。而在心脏的位置，有一个黑色的手印，像是被烧焦的痕迹。
\"不...\"赵德森绝望地呻吟。
影子从墙上走了下来。
这一次，赵德森没有逃跑。他知道无处可逃。影子像液体一样流到地面，然后立起来，形成一个模糊的人形。它向赵德森伸出手，那只手在接触到赵德森的瞬间变得无比真实——冰冷、粗糙，像死人的手。
赵德森感到一阵剧痛从胸口蔓延开来。他低头看去，那只黑色的手已经穿透了他的胸膛，却没有流血。相反，他感到有什么东西正被从体内抽离。
油灯的火苗突然变成了刺眼的白色，照亮了整个堂屋。在这一瞬间，赵德森看清了影子的真面目——那不是他父亲的形象，也不是任何人的形象。那只是一团纯粹的黑暗，有着人类的外形，却没有人类的特征。它的脸上没有五官，只有无尽的黑暗。
\"灯...\"影子发出一种非人的声音，像是无数人同时低语，\"给我...灯...\"
赵德森突然明白了。他拼尽最后的力气，伸手打翻了油灯。灯油洒了一地，火苗在接触地面的瞬间爆发出耀眼的蓝光，然后熄灭了。
堂屋陷入了绝对的黑暗。
在黑暗中，赵德森听到了一声非人的尖叫，然后是液体流动的声音。他感到胸口的压力突然消失，那只穿透他的手不见了。他瘫软在地上，大口喘着气，心脏跳得像要炸开。
不知过了多久，第一缕晨光透过窗棂照进堂屋。赵德森艰难地爬起来，看到地上除了翻倒的油灯，还有一滩黑色的痕迹，像是什么东西融化后留下的。
赵德森颤抖着摸向自己的胸口，那里的黑色手印依然在，但已经淡了很多。他知道自己失去了什么，也知道自己逃过了一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