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妩走出那栋压抑的教学楼，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她微微眯起眼，深吸了一口外面新鲜的空气，胸腔中那股积郁已久的、扮演另一个人所带来的窒闷感，似乎随着那声决绝的告白和转身，被彻底吐了出去。
轻松。 一种难以言喻的、近乎虚脱的轻松感席卷了全身。
终于……不用再装了。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这只手刚才点在了那个男人的胸口，说出了那句石破天惊的话。
现在回想起来，自己都觉得有些大胆得过分。但她并不后悔。最坏的结果，无非就是被讨厌，但那也比永远戴着面具、在他面前扮演一个虚假的自己要好。
只是……不知道顾老师……
想到顾衡最后那副仿佛被雷劈中、彻底僵化的表情，苏妩嘴角忍不住勾起一丝极淡的、复杂的笑意。他会是什么反应？厌恶？排斥？觉得她荒唐可笑？还是……
她甩了甩头，不再去想。无论他接受与否，至少她做回了自己。
她现在只想回到自己的小公寓，好好睡一觉，把这些日子的疲惫和紧张统统睡掉。于是她步履轻快地朝着校外的公寓走去，身影沐浴在阳光下，竟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洒脱和……自由。
与此同时，顾衡的办公室内。
时间仿佛过去了很久，又仿佛只是一瞬。
顾衡僵硬的身体终于动了动。他缓缓地、有些脱力地坐回椅子上，手指无意识地按压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
办公室里安静得可怕，只剩下他自己有些紊乱的呼吸声。
他的大脑依旧一片混乱，苏妩最后那几句话，如同魔音灌耳，反复回响，每一个字都带着巨大的冲击力。
【我想要的是你呢？】
这句话像是一把钥匙，猛地打开了他内心深处某个被绝对理性和学术壁垒紧紧封锁的盒子。
无数被忽略的细节、被压抑的异样情绪，在这一刻如同开闸的洪水般汹涌而出。
为什么会对那个“笨蛋”苏妩偶尔流露出的破绽如此执着探究？
为什么在发现“S”可能就是她时，除了被欺骗的怒意，更多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兴奋和挑战感？
为什么在以为她要彻底离开时，会感到那样清晰的恐慌和……不舍？ 为什么夜晚与“S”的交流，会让他感到一种罕见的、思维共鸣的愉悦？
一直以来，他都试图用纯粹学术的角度去解释这一切：惜才，好奇，对谜题的解惑欲。
但现在，苏妩用最直接的方式，粗暴地撕开了所有理性的外衣，将那个被忽略的、最核心的答案血淋淋地摆在了他的面前。
不是因为她是“S”。 而是因为，她是苏妩。
是那个白天笨拙却异常坚韧、能激起他某种难以言喻的“雕琢欲”的苏妩；也是那个夜晚才华横溢、能与他思维共舞、让他欣赏甚至着迷的“S”。
这两种截然不同的特质，矛盾又统一地结合在同一个人身上，形成了一种致命的、独一无二的吸引力。
他想起她红着眼眶装可怜的样子，想起她偶尔灵光一闪时眼底的光芒，想起她最后看着他、直接坦诚地说“想要你”时的那份孤勇……
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一种陌生的、滚烫的情绪瞬间席卷了四肢百骸。
是了。
如果不是在意，又怎么会如此大费周章地试探？ 如果不是喜欢，又怎么会因为她的疏离和离开而感到恐慌和……难受？
只是他习惯了用理性思考一切，习惯了对情感需求的漠视，以至于迟钝到需要对方用如此极端的方式点醒他。
顾衡猛地深吸一口气，眼神中的混乱和震惊逐渐褪去，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明和……决断，缓缓浮现。
他几乎没有任何犹豫，拿起了手机，点开了那个熟悉的、星空头像的聊天界面。
手指在屏幕上飞快地敲下一行字，发送。
顾衡：「有空吗？」 顿了一下，又补充了一句，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意味。 顾衡：「下午出来聊聊。」
发完信息，他将手机紧紧攥在手里，目光投向窗外，心跳却不受控制地加快，像是在等待一场至关重要的审判。
几分钟后，手机屏幕亮起。
S（苏妩）没有问聊什么，也没有任何矫情，直接回复了一个地址。那是学校附近的一处高档公寓小区的名字和楼栋门牌号。
紧接着，又一条信息弹出来： S：「现在在家。顾教授自便。」
干脆，直接，甚至带着点懒洋洋的、无所谓的态度。与他此刻内心的波涛汹涌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家？ 她的公寓？
顾衡看着那个地址，握着手机的手指微微收紧。去一个女学生的私人公寓？这完全不符合他一贯的行为准则和距离感。
他只是犹豫了那么一瞬。
下一刻，他便猛地站起身，拿起椅背上的外套，大步流星地朝办公室外走去。
准则和距离感？ 在确认了自己的心意和她那石破天惊的告白之后，那些东西，突然就显得无关紧要了。
他现在只有一个念头。 找到她。 立刻，马上。
他需要面对面地，和她谈一谈。 不是以教授和学生的身份。 而是以顾衡，和苏妩的身份。
他快步穿过校园，按照地址找到了那栋公寓楼。站在楼下，他再次看了一眼那个门牌号，深吸一口气，按下了门铃。
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地敲打着。
门铃响起时，苏妩正窝在沙发里，抱着一袋薯片，百无聊赖地切换着电视节目。她猜到可能会是他，但没想到来得这么快。
她赤着脚，慢悠悠地走到门口，透过猫眼看了一眼。门外，顾衡站得笔直，眉头微蹙，似乎有些紧张，又强自维持着镇定。
苏妩的嘴角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她拉开门，身子懒洋洋地倚在门框上，并没有立刻让他进来的意思。
“顾教授？”她挑眉，语气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惊讶，眼底却藏着狡黠，“有事？”
顾衡看着眼前的苏妩。她换了一身舒适的家居服，柔软的布料勾勒出纤细的腰线，长发随意地披散着，脸上未施粉黛，却透着一种自然的、慵懒的风情。和办公室里那个或怯懦或疏离的她，又截然不同。
“我们……需要谈谈。”顾衡的声音比平时低沉沙哑了些，目光试图保持平静，却不自觉地掠过她白皙的脖颈和赤着的双脚。
苏妩看了他两秒，似乎觉得他这副强作镇定的样子很有趣，终于侧身让开：“进来吧。”
顾衡迈步走进公寓。公寓布置得很简洁，但充满生活气息，沙发上随意扔着几个抱枕和一本看到一半的数学期刊——那是他上周刚推荐给“S”的。
苏妩关上门，径自走回沙发边，重新窝回原来的位置，拍了拍旁边的空位，语气随意：“坐吧。不知道顾老师大驾光临，有什么指教？”
顾衡没有坐在她旁边，而是选择了她侧对面的单人沙发坐下。这个距离既不会太近显得冒犯，又能清晰地看到她的表情。
他看着她那双清亮剔透、此刻正带着一丝玩味看着自己的眼睛，之前在路上打好的腹稿忽然有些混乱。他深吸一口气，决定开门见山：
“我……”他顿了顿，发现承认自己的感情，远比证明一个数学猜想要困难得多，“我为我之前的武断和……过于严厉的态度，向你道歉。”
苏妩眨了眨眼，似乎有些意外他会先道歉。她拿起一片薯片，慢条斯理地咬了一口，才含糊不清地说：“哦？顾教授指的是，把我当笨蛋一样教训的事情吗？”
顾衡被她直白的话噎了一下，耳根微微发热：“……是。”
“没关系啊，”苏妩耸耸肩，语气轻松，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小事，“反正都是装的。顾教授也没真的欺负到一个‘笨蛋’，不是吗？”她特意加重了“笨蛋”两个字，带着点戏谑。
顾衡看着她这副浑不在意、甚至有点小得意的模样，再对比她之前在自己面前那副可怜兮兮、动不动就红眼圈的样子，一种巨大的反差感冲击着他，让他忍不住脱口而出：“你之前……不是这样的。”
苏妩闻言，忽然笑了起来。她放下薯片，抽了张纸巾擦了擦手，然后身体微微前倾，手臂撑在膝盖上，托着下巴，目光直勾勾地看向顾衡，那双眼睛像是蕴藏着星光，又带着点小狐狸般的狡黠。
“因为之前都是装的呀，顾老师。”她拖长了语调，声音又软又糯，却带着明目张胆的撩拨，“现在嘛……才是真的我。”
她歪了歪头，眼神在他脸上流转，带着几分探究和玩味，轻声问：
“那么，顾老师……”
“你喜欢什么样的我呢？”
“是之前那个笨笨的、需要您手把手‘教导’的苏妩？”她一边说，一边模仿着自己之前怯生生绞手指的样子，但眼神里的笑意却出卖了她。
“还是……”她话音一转，眼神瞬间变得锐利而自信，带着天才独有的那种疏离和气场，“那个能在数学上和你一较高下、让你忍不住欣赏的‘S’？”
“或者……”她忽然站起身，赤着脚，一步步走到顾衡的面前，停住。微微俯下身，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缩短，近得他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甜美的薯片香气和她发间的清香。
她的目光落在他微微滚动的喉结上，然后缓缓上移，对上他骤然深邃的眼眸，红唇轻启，吐气如兰：
“就是现在这个……卸下了所有伪装，有点懒，有点馋，还有点……大胆的，真正的苏妩？”
顾衡的心脏在她一步步靠近时就已经失控地狂跳起来。此刻，被她如此近距离地、带着挑衅和诱惑的目光注视着，听着她直白无比的问题，他感觉自己的理性正在全面崩塌。
他看着她近在咫尺的脸庞，那双眼睛里倒映着自己的无措，也闪烁着自信和迷人的光芒。无论是笨拙的、天才的、还是此刻狡黠又大胆的，都是她。
而答案，早已在他心里清晰无比。
他猛地伸出手，一把揽住了她纤细的腰肢，微微用力，便将猝不及防的她带得跌坐在自己腿上！
苏妩低呼一声，下意识地用手撑住他的胸膛，脸上闪过一丝真实的惊讶，随即又被更浓的笑意取代。
顾衡紧紧箍着她的腰，不让她逃离。他抬起头，目光灼灼地锁住她，那双总是冰冷的眼眸里，此刻燃烧着前所未有的、滚烫的火焰和清晰的欲望。
他不再犹豫，也不再组织语言，遵循本能，哑声回答了她那个问题：
“都喜欢。”
“只要是你。”
“什么样的你，我都喜欢。”
说完，他不再给她任何反应的机会，抬起手，抚上她的脸颊，拇指轻轻摩挲着她光滑的皮肤，然后，坚定地、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吻上了那双总是说出让他失控话语的、诱人的红唇。
薯片的咸香与咖啡的微苦气息交织在一起。
冰冷的教授外壳彻底碎裂，露出内里炙热而真实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