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陈直到天色擦黑才回来,竹篮里装着些新挖的野菜和几个土豆,裤脚沾满了泥水。他沉默地生火做饭,将野菜和切块的土豆混着一点米煮成了一锅稠厚的菜粥,依旧是默默地盛给他们。
三人围坐在木桌旁,就着一盏昏暗的钨丝灯泡吃饭,气氛比下午更加沉闷。收音机里那句“可疑人员活动”和老陈那句“撑不久”,像两块巨石压在林晚心头。
她食不知味,偷偷观察着沈砚。他吃得很少,动作缓慢,显然没什么胃口,脸色在昏黄的灯光下更显憔悴,但眼神却始终清明,偶尔会抬起眼帘,不动声色地扫过门口和窗户。
“老伯,”最终还是林晚打破了沉默,她放下勺子,语气尽量放得柔和,“谢谢您的收留和饭菜。我朋友的伤……您知道这附近,有什么地方可以找到医生,或者能买到药吗?普通的消炎药就行。”
老陈抬起眼皮,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沉默的沈砚,慢吞吞地嚼着食物,没有立刻回答。屋子里只有他咀嚼的声音和灶膛里柴火的轻微噼啪声。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咽下嘴里的食物,用粗糙的手背抹了抹嘴,声音沙哑地说:“出山,最近的白石镇,也得走大半天。镇上有卫生所。”
白石镇。林晚默默记下这个名字,心里计算着“大半天”的山路对沈砚现在状态的负担。
“那……路上好走吗?最近山里……安全吗?”她试探着问,想起收音机里的播报。
老陈浑浊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深邃,他盯着跳跃的灯焰,含糊地说:“下雨,路不好走。山里……一直都那样,说安全也安全,说不安全也不安全。”他顿了顿,补充道,“看运气。”
这话等于没说,却更添了一丝不确定性。
“除了白石镇,还有别的路吗?或者,近一点的地方?”沈砚突然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伤后的沙哑,但问题直指核心。
老陈看向他,目光在他肩头停留片刻,摇了摇头:“没了。这里是山坳子,就一条主路通外面,其他都是猎道,更险,你们走不了。”他似乎犹豫了一下,像是想起了什么,又补充道,“前几天……倒是有几个生面孔,开着车,在林子外边转悠,问有没有见过一男一女,说是家里跑出来的。”
林晚的心猛地一沉,手下意识地攥紧了衣角。沈砚的眼神瞬间锐利如刀,但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静静地看着老陈。
“哦?”沈砚的声音听不出情绪,“怎么问的?”
老陈拿起桌上的旱烟杆,却没点着,只是拿在手里摩挲着:“就问,见没见过一个挺高的后生,可能带了伤,还有个年轻姑娘。说是家里人急得很。”他抬起眼皮,目光从沈砚脸上扫到林晚脸上,“我没见着,就告诉他们,这深山老林的,没事别瞎闯。”
这话听起来像是帮他们打了掩护,但林晚不敢确定。这老人太沉默了,心思藏得极深。
“多谢。”沈砚再次道谢,语气平淡,听不出信了还是没信。
老陈“嗯”了一声,不再说话,低头继续喝粥。
饭后,老陈收拾了碗筷,给他们指了角落里一个用旧门板和长凳搭的简易床铺,上面铺着干草和一张洗得发白的旧床单。“将就一晚。”他说完,自己则抱着铺盖卷,去了旁边更小的一间堆放杂物的屋子。
显然,他把这间稍好一点的堂屋留给了他们。
夜色渐深,山里的温度降得很快。老陈屋里的灯熄了,整个山坳陷入一片寂静的黑暗,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几声虫鸣。
简易床铺不大,但足够两人勉强挤下。沈砚坚持让林晚睡在靠墙的里面,自己则侧身躺在外面,面向门口的方向,右手自然地搭在腰侧——那里藏着匕首。这是一个标准的防御姿态。
林晚蜷缩在靠墙的位置,身下的干草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黑暗中,她能清晰地听到沈砚并不平稳的呼吸声,时而粗重,时而压抑,显然伤口的疼痛和潜在的发烧让他极不舒服。
她心里揪得难受,却又无能为力。
“冷吗?”黑暗中,沈砚忽然低声问。他的声音很近,带着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耳畔。
林晚确实觉得有些冷,山里的夜寒意很重。但她更担心他。“我还好,你呢?你的伤……”
“没事。”他打断她,依旧是这两个字。但过了一会儿,林晚感觉到身侧的动静,一件带着他体温的外套,轻轻盖在了她身上。
是那件染血的、破洞的外套。他把它给了她。
“沈砚……”林晚鼻子一酸,想拒绝。
“穿着。”他的语气不容置疑,带着一丝疲惫的强硬,“你需要保持体力。”
林晚攥紧了带着他气息和体温的外套边缘,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在这样危机四伏的境地里,这一点点的温暖和照顾,显得如此珍贵。
两人都不再说话。黑暗中,彼此的呼吸声交织,体温透过薄薄的衣物和干草相互传递。
不知过了多久,林晚迷迷糊糊快要睡着时,感觉到沈砚的身体似乎动了一下,然后传来极力压抑的、细微的抽气声。
她立刻清醒过来,小声问:“又疼了?”
“……嗯。”这一次,他没有再硬撑,从喉咙里溢出一个短促的音节,承认了痛楚的存在。
林晚的心立刻提了起来。她犹豫了一下,在黑暗中,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摸索着,轻轻覆在他搭在腹部、紧握成拳的右手上。
他的手冰冷,而且因为用力而指节僵硬。
沈砚的身体瞬间绷紧,但没有甩开她。
林晚的手心温暖而柔软,她轻轻地、用指尖拂过他紧绷的指节,试图传递一点点安抚的力量。她不会说什么安慰的话,只能用这样笨拙的方式。
黑暗中,时间仿佛凝固了。他手背的冰凉和她掌心的温暖在无声地交融。
过了好一会儿,林晚感觉到他紧握的拳头,在她轻柔的抚触下,一点点、极其缓慢地松开了。僵硬的手指微微舒展,甚至……似乎反向轻轻勾了一下她的指尖,一触即分。
像一个无声的回应,也像是一种默认。
林晚的心跳漏了一拍,脸颊在黑暗中悄悄发热。她没有收回手,就那样轻轻地覆盖着他的手背。
窗外,月色朦胧,万籁俱寂。
屋内的黑暗中,两个依偎取暖的灵魂,在伤痛与危机中,凭借着这细微的触碰和无声的陪伴,汲取着继续前行的勇气。
而明天,等待他们的,将是走出大山,前往未知的白石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