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妇女狐疑的目光像麦芒扎在背上,林晚几乎是逃离了那片区域。她不敢再去村东头的老槐树下确认,猞猁“尽量隐蔽”的叮嘱在她耳边回响。她在屯子边缘逡巡,最终找到了那个半塌的土窑,像受惊的兔子般钻了进去,蜷缩在干燥的草堆深处。
夜里的寒气无孔不入,单薄的外套根本无法抵御。饥饿和干渴折磨着她的胃和喉咙,空空的水壶成了一个讽刺。她拿出沈砚给的匕首,冰冷的金属在黑暗中隐约泛着光。指尖抚过粗糙的握柄,上面似乎还残留着他掌心的温度和纹路。这触感让她纷乱的心跳稍稍平复,却也勾起了更深的担忧——他现在怎么样了?那片吞噬一切的沼泽,他拖着那样的身体,要怎么熬过去?
土窑外,屯子并未完全沉睡。偶尔几声犬吠,远处模糊的人语,还有不知哪家妇人呼唤孩子回家的声音,都提醒着林晚,这里并非与世隔绝。每一种陌生的声响都让她神经紧绷,握着匕首的手心渗出更多冷汗。
她必须弄到水和食物,至少撑到明天早上六点。她小心翼翼地从土窑缝隙向外窥视,月光下,不远处有一片菜地,隐约能看到架子上垂着的黄瓜和番茄。
冒险?还是忍耐?
饥饿最终战胜了恐惧。她等到屯子里的灯火又熄灭了几盏,人声渐息,才像影子一样溜出土窑,猫着腰,快速潜行到菜地边。她不敢多拿,只匆匆摘了两根黄瓜和一个有些蔫了的番茄,又找到一处积存雨水的石槽,不顾一切地用手捧起来喝了几口,冰凉的雨水暂时缓解了喉咙的灼烧感。
回到土窑,她小口啃着带着泥土味的黄瓜,冰冷的汁液滑入胃中,带来一丝真实的慰藉。她不敢睡熟,抱着膝盖,耳朵警惕地捕捉着外面的任何风吹草动。时间在寒冷和警惕中缓慢爬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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沼泽的夜,是另一种意义上的煎熬。
腐臭的气味浓郁得几乎实质化,黏稠地附着在口鼻黏膜上。沈砚的意识在剧痛和高烧的边界线上反复横跳。每一次从淤泥中拔脚,都像是耗尽了他残存的全部力气。左肩的伤口在持续的低烧和剧烈运动下,已经不是疼痛,而是一种深入骨髓的、钝重的灼烧感,仿佛里面的骨头和肌肉都在缓慢地腐烂。
猞猁成了他唯一的支点。她的手臂稳定有力,总能在他即将脱力倒下时提供关键的支撑。她的判断精准而迅速,避开一个又一个隐藏在腐叶和泥水下的陷阱——有些是捕兽的套索,有些则明显带着人为的恶意。
绕开那三个不明身份者占据的高地后,路变得更加难行。泥泞更深,植被更密,黑暗中仿佛有无形的障碍不断阻挡着去路。
“咳咳……”沈砚控制不住地发出一阵压抑的咳嗽,胸腔震动牵扯着肩伤,眼前瞬间一片漆黑,身体猛地向前栽去!
猞猁反应极快,手臂骤然发力,死死架住了他下坠的身体。两人停在齐膝深的泥沼里,沈砚大半个人都挂在她身上,粗重的喘息带着血腥气喷在她颈侧。
“必须……休息……”他声音破碎,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罢工。
猞猁没有立刻回答,她抬头看了看被浓密树冠遮蔽的、仅能透下些许微光的夜空,又侧耳倾听了片刻周围的动静。除了沼泽固有的、细微的咕嘟声和虫鸣,并无异样。
“再坚持五百米。”她的声音透过面罩,带着不容置疑的冷静,“前面有一处露出水面的硬地,相对干燥,可以短暂休整。”
五百米。在平地上不值一提,在此刻的沈砚听来,却如同天堑。他闭了闭眼,压下喉咙里翻涌的血腥味,从鼻腔里挤出一个模糊的“嗯”。
重新迈步,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和棉花上。视线越来越模糊,耳朵里的嗡鸣声几乎盖过了一切。他只能凭借着残存的本能和猞猁的引导,机械地挪动双腿。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一个世纪那么长,猞猁终于停了下来。
“到了。”
沈砚几乎是瘫软下去,靠在一块冰冷潮湿、但确实坚硬的岩石上。猞猁迅速清理出一小块地方,让他能坐下来,背靠着岩石。
她拿出水壶,递到他嘴边。沈砚贪婪地喝了几口,冰凉的液体划过灼热的喉咙,带来片刻的清明。猞猁又拿出一点压缩干粮,但他摇了摇头,胃里翻江倒海,根本没有食欲。
猞猁不再勉强,自己快速吃了几口,然后开始检查他肩头的伤口。绷带早已被泥水和血水浸透,散发着难闻的气味。她小心翼翼地解开,借着微弱的天光,可以看到伤口周围的皮肉红肿得发亮,边缘有些发白,脓液混合着血水不断渗出。
情况在恶化。
猞猁沉默地清理着伤口,重新上药,包扎。她的动作依旧利落,但沈砚能感觉到,她的呼吸比平时略微急促了一些。
“还能撑多久?”他哑声问,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猞猁包扎的手顿了顿,没有抬头:“到明天中午,必须找到更安全的地方和药品。否则……”后面的话她没有说,但意思不言而喻。
沈砚靠在岩石上,仰头看着被扭曲枝桠切割成碎片的夜空。几颗黯淡的星子在其间闪烁,冷漠而遥远。他想起了林晚,想起她固执地留在陷坑边,想起她笨拙却认真地喂他喝粥,想起她指尖的温度和那双总是带着担忧和坚定的眼睛。
那个看起来需要被保护的女人,现在正独自面对着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她会害怕吗?会哭吗?会不会……已经落入了“夜枭”的手中?
一种前所未有的焦躁和无力感攫住了他,比身体的痛苦更甚。他发现自己竟然如此害怕失去她的消息,害怕她因自己而遭遇不测。
“她……”他下意识地开口,声音干涩。
猞猁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似乎知道他想问什么。“按计划,她应该快到清水屯了。那里相对封闭,眼线少,只要她不主动暴露,暂时安全。”
暂时安全……沈砚咀嚼着这四个字,心里并没有感到多少安慰。他闭上眼,疲惫和担忧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掌心里,那虚幻的、属于林晚的温暖触感再次浮现,却在此刻冰冷的现实中,显得如此微弱和遥远。
猞猁重新背好行装,站起身:“不能久留,天亮前必须穿过这片核心沼泽区。”
沈砚没有回应,只是积蓄着体内最后一丝气力,准备迎接下一段更加艰难的路程。而远在清水屯土窑中的林晚,在寒冷的黑暗中,无意识地蜷缩得更紧,仿佛这样就能抵御那从心底蔓延开来的、对远方那个人的深深牵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