诊所狭小的储藏室里,时间在消毒水气味和彼此交错的呼吸声中缓慢流逝。沈砚闭目养神,但林晚知道他没睡着,他搭在沙发边缘的手指偶尔会无意识地蜷缩一下,显示着他内心的不平静和身体持续的痛楚。
下午三四点钟的光景,阳光已经变得温和,透过高窗,在布满灰尘的空气里投下斜斜的光柱。老医生推门进来,又给沈砚测了一次体温,换了一次药。
“烧退了些,但炎症还没完全控制住,这抗生素得连着打几天才行。”老医生语气平淡,一边收拾器械一边说,“你们……有什么打算?”
林晚和沈砚对视一眼。打算?他们如同无根的浮萍,唯一的打算就是活下去,并揭开缠绕沈砚的过去之谜。
“我们……会尽快离开,不连累您。”林晚低声说。
老医生看了看沈砚肩膀上狰狞的伤口,又看了看林晚眼中强装的镇定,花白的眉毛动了动,最终只是叹了口气:“天黑以后,从后门走吧。前面街口好像有些生面孔在晃悠,不太对劲。”
这话让两人心头一紧!追兵果然没有放弃,搜索网已经撒到了这片区域!
“谢谢您提醒。”沈砚哑声开口,眼神锐利起来。
老医生没再说什么,留下一些口服的消炎药和一瓶葡萄糖水,便离开了储藏室。
门一关上,狭小的空间里气氛顿时变得更加凝重。
“他们找来了。”林晚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嗯。”沈砚挣扎着坐起身,靠在沙发背上,脸色因动作牵动伤口而更加苍白,但眼神却如同淬火的寒铁,“不能等到天黑了,得马上走。”
老医生透露的信息表明,这里已经不安全,多停留一分钟,就多一分危险。
林晚也知道情况危急,她迅速将老医生留下的药物和葡萄糖水收好,扶起沈砚。“能走吗?”
沈砚点了点头,深吸一口气,将身体的重量大部分依靠自己,只让林晚稍稍搀扶。每走一步,左肩都传来钻心的痛,但他死死咬着牙,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两人悄悄推开储藏室的门,诊所里静悄悄的,老医生大概在前面的诊室。他们没有打扰,按照老医生的提示,找到了通往后面小巷的后门。
后门外面是一条堆满杂物的窄巷,弥漫着潮湿的霉味。相比前面街道,这里确实隐蔽得多。
“去哪?”林晚低声问,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巷口。
沈砚的脑海中迅速闪过几个可能的安全点,但都被他否决了。对方能量不小,常规的藏身之处很可能已被监控。他忽然想起了忘尘阁老板提到的那个修鞋铺。
那个可能知道“鸟舍”琐碎事的老人。
危险,但或许是唯一能触及真相的线索。而且,那种地方,反而可能因为其不起眼而暂时安全。
“去……找那个修鞋匠。”沈砚下定决心,声音因虚弱而断断续续,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
林晚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那是龙潭虎穴,但也是解开他心结的关键。她没有丝毫犹豫,点了点头:“好。”
两人借着小巷的掩护,小心翼翼地朝着老城区方向移动。沈砚的身体状况极差,走一段路就必须停下来喘息,冷汗浸透了他额前的碎发。林晚尽全力支撑着他,同时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警惕着任何可疑的迹象。
夕阳将天空染成橘红色时,他们终于拐进了那条堆满废弃摩托车零件、弥漫着机油和垃圾酸臭味的巷子。那个简陋的修鞋铺棚屋出现在眼前。
和上次一样,那个佝偻的老人依旧坐在小马扎上,就着最后一点天光,敲打着一只鞋底。听到脚步声,他抬起头,老花镜后的目光浑浊而平静,似乎对他们的再次到来并不意外。
沈砚在林晚的搀扶下,走到棚屋前,这一次,他没有绕弯子,直接看着老人的眼睛,用尽力气清晰地说道:
“守夜人说,您可能记得……‘鸟舍’里,那个下雨天躲在楼梯下哭的孩子。”
老人的锤子停在了半空。棚屋里只剩下远处传来的零星市井声。时间仿佛凝固了几秒。
老人缓缓放下锤子,摘下老花镜,用那块脏布慢条斯理地擦拭着。他没有看沈砚,而是望着巷子对面那栋老楼阴暗的楼梯口,眼神飘忽,仿佛穿透了时光。
“……那雨啊,下得真大……”老人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噼里啪啦的,砸在铁皮棚顶上,吵得人心慌。”
沈砚的呼吸屏住了,林晚也紧张地握紧了拳。
“我听见哭声,小小的,像猫崽儿一样。”老人继续说,语速很慢,“还以为是谁家孩子跑丢了。过去一看……哎呦,那个小人儿,缩在楼梯角落,浑身湿透了,冷得直哆嗦,脸上……也不知道是雨水还是眼泪。”
沈砚的身体微微颤抖起来,那些被尘封的、模糊的记忆碎片,似乎随着老人的讲述,开始疯狂地撞击着意识的壁垒。
“我本想把他抱出来,暖和暖和……”老人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后怕的颤抖,“可还没等我凑近,几个穿得像……像蓝制服的人就冲过来了。动作快得很,一把就将孩子捞走了。”
“蓝制服……”沈砚喃喃重复,这个词像钥匙,打开了更多的碎片——冰冷的金属反光,急促的脚步声,压抑的恐惧……
“为首那个男的,个子特别高,像座铁塔。”老人的手指无意识地在膝盖上划拉着,“他抱起孩子的时候,回头瞪了我一眼……乖乖,那眼神,我现在想起来都心里发毛,冷冰冰的,不像看人,倒像看……看一件碍事的物件。”
“他脸上……是不是……左边眉骨有道疤?”沈砚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急切和恐惧。
老人猛地抬头,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惊讶:“你……你怎么知道?对!是有道疤,挺深的,像蜈蚣似的趴在那儿!”
轰——!
沈砚的脑海里仿佛有什么东西炸开了!那道疤!那个高大的身影!无数模糊的画面汹涌而来——白色的房间,刺眼的灯光,冰冷的器械触碰皮肤的触感,还有那个带着疤痕的脸俯视下来的、毫无温度的目光……
“呃……”他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身体晃了晃,几乎站立不稳。左肩的伤口因为情绪的剧烈波动而传来一阵尖锐的剧痛。
“沈砚!”林晚急忙用力扶住他,担忧地看着他瞬间惨白的脸和布满冷汗的额头。
老人看着沈砚的反应,似乎明白了什么,他浑浊的眼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是怜悯,是震惊,或许还有一丝了然。他叹了口气,声音更加低沉:
“那高个儿当时急得很,不停地看手腕上的表,还对着个黑匣子说话……我离得远,听不清,就隐约听见几个词……什么‘基石’……‘必须回收’……‘不能有失’……”
基石!回收!
这两个词如同最沉重的枷锁,彻底印证了沈砚最深的恐惧——他从来就不是一个完整的人,而是一件被制造、被使用、必要时可以被“回收”的“物品”!
巨大的冲击和源自灵魂深处的痛苦让他眼前一黑,身体软软地向下倒去。
“沈砚!”
林晚惊骇失色,用尽全身力气抱住他下滑的身体,自己也跟着踉跄了一下,跌坐在地上。沈砚倒在她怀里,双目紧闭,牙关紧咬,脸上毫无血色,只有微弱的呼吸证明他还活着。
老人也站了起来,佝偻着背,看着眼前这一幕,重重地叹了口气:“造孽啊……都是造孽……”他摇了摇头,不再多说,慢慢坐回马扎上,重新拿起锤子和鞋,一下一下地敲打起来,仿佛要将这沉重的往事,连同这鞋底一起钉进尘埃里。
夕阳的最后一丝余晖消失在天际,小巷彻底被昏暗笼罩。林晚抱着昏迷的沈砚,坐在冰冷的地上,无助和恐惧再次将她淹没。
而远处,依稀似乎有脚步声,正朝着这条小巷而来。
危机,从未远离。而沈砚意识深处那片黑暗的森林,才刚刚被揭开一角,显露出的真相,远比想象的更加残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