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粗糙的金属管道内壁摩擦着皮肤,带来火辣辣的疼痛。身后那惊天动地的爆炸声和密集的枪声被迅速甩远,扭曲成模糊而恐怖的背景噪音,最终被管道内死一般的寂静和自身震耳欲聋的心跳所取代。
黑暗。
纯粹的、令人窒息的黑暗。
林晚被雷昊半推半拖着,在狭窄逼仄的管道中艰难地爬行。每一下动作都牵扯着全身的伤痛,但肉体上的疼痛远不及心中那万分之一。
沈砚最后回头的那一眼,如同烧红的烙铁,深深烙印在她的视网膜上,每一次眨眼都在灼烧她的灵魂。
诀别。嘱托。欣慰。还有那惊鸿一瞥、却足以让她心碎成齑粉的温柔。
他死了吗?
那个总是冷着脸、却会偷偷画下她样子、会笨拙地关心她、会用生命为她开辟生路的男人……就这样消失在那片火光和枪林弹雨之中了吗?
泪水早已流干,只剩下麻木的空洞和撕心裂肺的剧痛,堵在喉咙口,让她连呜咽都发不出来,只能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抽气声。
“咳咳……林老师……坚持住……往前……”雷昊嘶哑的声音在前方响起,带着剧烈的喘息和压抑的痛苦。他的伤势显然也极重,爬行的动作越来越迟缓,浓重的血腥味弥漫在狭窄的管道里。
林晚猛地从巨大的悲痛中惊醒过来。不,她不能倒下!沈砚用命换来的机会,雷昊还在拼命带着她逃生,她不能在这里崩溃!
她咬紧牙关,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用疼痛强迫自己集中精神,奋力跟上雷昊的速度。
管道似乎没有尽头,向上倾斜的角度让爬行变得异常艰难。黑暗中,只能依靠触觉和听觉摸索前进,不知身在何处,也不知去向何方。
不知爬了多久,前方传来一声金属摩擦的异响,紧接着,一丝极其微弱的、冰冷的新鲜空气涌了进来。
“到……到头了……”雷昊的声音虚弱得几乎听不见,“出口……被炸变形了……我……我推开它……”
接着是令人牙酸的金属扭曲声和雷昊压抑的、用尽全力的闷哼。
几秒钟后,一块沉重的、变形的金属盖板被猛地推开了少许,露出外面更加深沉、但隐约有微弱光线的空间。
冰冷的、带着铁锈和尘埃味道的空气大量涌入,林晚贪婪地呼吸着,却因为吸入了灰尘而剧烈地咳嗽起来。
雷昊率先爬了出去,然后回身,用尽最后力气将几乎虚脱的林晚拖了出来。
两人瘫倒在冰冷粗糙的地面上,剧烈地喘息着,如同离水的鱼。
林晚环顾四周。这里似乎是一个更大的、废弃已久的设备层或者地下通道,远处有应急灯发出的、极其微弱的绿色幽光,勉强能看清周围堆积如山的废弃机械和管道,空气浑浊,弥漫着浓重的霉味和机油味。
暂时安全了。
但这个认知并没有带来任何喜悦。
“雷先生……你怎么样?”林晚挣扎着坐起身,看向旁边的雷昊。借着微光,她能看清他脸色惨白如纸,胸前一片深色的濡湿,还在不断扩大。
雷昊艰难地摇了摇头,想要说话,却猛地咳嗽起来,咳出大量的血沫。
林晚的心瞬间沉了下去。他的伤太重了!
她慌忙地想撕下衣服替他包扎,却发现自己也浑身无力,手脚冰凉。
“没……没用……”雷昊艰难地抬起手,阻止了她的动作,声音气若游丝,“听着……林老师……时间……不多了……”
他的眼神开始涣散,但依旧强撑着最后的清醒。
“这……这条废弃维护通道……通往……三号出口……但……那边肯定……也有人守着了……”他断断续续地说着,每一个字都仿佛用尽了力气,“别……别出去……沿着通道……往左……大概三百米……有个……老旧的排水泵站……隐蔽……或许……能躲一阵……”
他颤抖着抬起手,指向黑暗中的一个方向。
“活下去……”他看着林晚,眼神里充满了嘱托和不甘,“头儿……他……不会希望……你死……”
提到沈砚,林晚的眼泪再次汹涌而出,她死死咬住嘴唇,才没有哭出声。
“他……他……”她哽咽着,无法问出那个可怕的问题。
雷昊的眼神黯淡了一下,剧烈地喘息了几声,才极其艰难地吐出几个字:“……相信……头儿……他……没那么……容易……”
话未说完,他的手猛地垂落下去,眼睛缓缓闭上,彻底失去了意识。
“雷先生!雷昊!”林晚惊恐地扑过去,颤抖的手指探向他的鼻息。
还有微弱的呼吸!但他失血过多,已经危在旦夕!
巨大的无助和恐惧再次将她淹没。她一个人,在这个完全陌生的、危机四伏的地下世界,带着一个重伤垂危的同伴,该怎么办?
寒冷、饥饿、伤痛、以及那蚀骨剜心的悲痛,如同潮水般一浪浪冲击着她几乎崩溃的神经。
她蜷缩在雷昊身边,望着周围无尽的黑暗,感觉自己就像被整个世界遗弃了。
就在这时,衣领内侧那个小小的金属片,再次传来了极其微弱的电流杂音!
滋啦……滋啦……
林晚的心猛地一跳!像抓住救命稻草般死死捂住那里!
杂音扭曲着,一个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虚弱、飘忽、仿佛下一秒就会彻底消散的声音,断断续续地响起:
“……晚……?”
是沈砚的声音!!!
他还活着?!!
巨大的、无法言喻的狂喜如同闪电般劈中林晚!她猛地捂住嘴,泪水再次决堤,却是喜悦的泪水!
“……听……见……吗……”他的声音微弱得如同耳语,夹杂着剧烈的、痛苦的喘息和咳嗽声,仿佛正承受着极大的痛苦。
“我在!我听得见!沈砚!你在哪里?!你怎么样?!”林晚对着金属片,用气音急切地回应,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
对面沉默了几秒,只有压抑的喘息声。
“……暂时……死不了……”他终于再次开口,声音里带着一种近乎虚无的疲惫,却又有一丝如释重负,“……躲起来了……别……担心……”
他躲起来了!他还活着!
林晚喜极而泣,紧紧攥着胸口的衣料,仿佛这样就能离他更近一点。
“……雷昊……阿哲……”沈砚的声音里带着沉重的询问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林晚的心又沉了下去,她看着身边昏迷不醒的雷昊,哽咽道:“雷先生在我身边,伤得很重……昏迷了……阿哲……阿哲我没看到……”
通讯那头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久到林晚以为信号又中断了。
良久,才传来一声极其轻微、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的叹息。
“……知道了……”他的声音更加低沉沙哑,“……你……现在……在哪?”
林晚连忙将雷昊刚才说的位置信息断断续续地重复了一遍:“……一个……很大的废弃设备层……雷先生说……往左三百米……有个排水泵站……”
“……嗯……那里……暂时……安全……”沈砚的声音似乎恢复了一丝微弱的力气,“……先去那里……躲起来……等我……”
等他?他还要过来找她?在他自己也身受重伤的情况下?
“不!你别过来!你的伤……”林晚急切地阻止他。
“……别怕……”沈砚打断她,声音虽然虚弱,却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安心的镇定,“……我会……找到你……”
这句话,像黑暗中的一缕微光,瞬间照亮了林晚冰冷绝望的心田。
“……保护好……自己……和……U盘……”他补充道,气息更加不稳,似乎说话对他来说是极大的负担。
“U盘……U盘在这里!”林晚这才想起那个滴答作响的致命东西,连忙从口袋里掏出来。它依旧在规律地响着,仿佛死亡的倒计时。“它……它一直在响……”
“……没关系……让它……响……”沈砚的声音里似乎带上了一丝极淡的、嘲讽的意味,“……那声音……能干扰……一些……追踪……”
原来如此!他竟然是故意激活了它!
“……记住……”他的声音越来越弱,几乎难以分辨,“……无论……发生什么……等我……”
话音到此,再次被剧烈的咳嗽和杂音彻底吞没,无论林晚如何急切地呼唤,那边再也没有任何回应。
通讯,彻底中断了。
但这一次,林晚的心中不再只有绝望。
他还活着。他在某个地方挣扎。他说他会找到她。
这就够了。
这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的希望,却成了支撑她走下去的全部力量。
她擦干眼泪,看着身边昏迷的雷昊,又看了看手中那依旧滴答作响的U盘,眼神逐渐变得坚定。
她不能倒在这里。
她必须活下去。带着雷昊,带着U盘,等到他找来。
她深吸一口冰冷的、带着铁锈味的空气,挣扎着站起身。她将自己的外套脱下来,撕成布条,尽最大努力为雷昊简单包扎了一下不断渗血的伤口。
然后,她咬紧牙关,用尽全身力气,将雷昊的一条胳膊架在自己瘦弱的肩膀上,拖着他,一步一步,艰难地、却无比坚定地,向着雷昊所指的那个黑暗的、未知的排水泵站方向,挪动脚步。
滴答作响的U盘被她紧紧攥在手心,那声音不再是死亡的倒计时,而仿佛成了连接她和他的、微弱却不息的心跳。
黑暗依旧浓重。
前路依旧未卜。
但心中那一点微光,已足以照亮脚下的荆棘。
她相信。
他会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