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据沈砚模糊的指引,林晚在西侧跋涉了将近半小时。血月的光芒将荒野照得一片诡异昏红,脚下的路愈发崎岖难行。每一下落脚,扭伤的脚踝都传来尖锐的抗议,冷汗浸湿了她的鬓角。
就在她几乎要怀疑自己是否听错或者找错方向时,一个几乎被荒草完全吞没的、锈蚀严重的金属标志牌映入眼帘。上面的字迹早已模糊不清,只能勉强辨认出“观测”和“防洪”几个字的残影。
标志牌下方,是一个半嵌入地下的、混凝土结构的方形入口,厚重的铁盖早已不知所踪,只留下一个黑黢黢的、向下延伸的洞口,一股混合着铁锈、尘土和淡淡霉味的气息从里面弥漫出来。旁边确实有一道锈迹斑斑的金属梯子,固定在混凝土井壁上,向下没入黑暗。
就是这里了。
林晚的心跳不由得加快。她握紧了手中的木棍,仔细倾听周围的动静。除了风声,一片死寂。那些恐怖的机械鸦群似乎并未盘旋于此。
她深吸一口气,将木棍先探下去试了试深度,然后忍着脚踝的疼痛,小心翼翼地转过身,摸索着冰冷的梯子,一步一步向下爬去。
梯子的锈蚀程度比想象中严重,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在寂静的井下显得格外刺耳。她爬得很慢,尽量减轻重量。
向下大约三四米,脚终于触到了坚实的地面。地面有些潮湿,积着一层薄薄的淤泥。
她从口袋里摸出那个已经没什么电、屏幕碎裂的手机,勉强按亮了屏幕,借着这微弱的光源打量四周。
这里似乎是一条废弃已久的地下管道,直径约莫两米,四壁都是斑驳的混凝土,布满了苔藓和水渍。空气滞闷,带着浓重的陈腐气息。管道向前后两个方向延伸,消失在更深沉的黑暗里。
按照沈砚的说法,这里应该能连通到灯塔下方的地下管网。
她辨认了一下方向,朝着记忆中灯塔的方位,拖着伤腿,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前摸索。管道内异常安静,只有她蹒跚的脚步声和粗重的呼吸声在狭窄的空间里回荡,偶尔有滴水的声音从远处传来,更添几分阴森。
手机的光线微弱而摇曳,只能照亮前方一小片区域,黑暗如同有生命的实体,在前方等待着吞噬一切。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出现了岔路。她停下来,靠着冰冷潮湿的管壁喘息,脚踝的疼痛一阵阵袭来。
该往哪边走?沈砚并没有说得如此详细。
就在她犹豫不决时,左手边的管道深处,似乎传来一点极其微弱的、不同于水滴声的异响。
她立刻屏住呼吸,侧耳倾听。
那声音很轻,断断续续,像是……某种金属摩擦的声音?又或者是……脚步声?
林晚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是“藏骸所”的安防系统?还是……别的什么?沈砚说过,里面的东西“不全是死的”。
她握紧了木棍,指尖冰凉,慢慢挪动脚步,躲到一处管道壁略微凹陷的地方,熄灭了手机屏幕的光,将自己彻底融入黑暗,紧张地注视着声音传来的方向。
声音似乎越来越近,带着一种缓慢而拖沓的节奏。
在极致的寂静和黑暗中,听觉变得异常敏锐。那声音不像机械的精准移动,反而带着一种……笨拙和迟滞感?
忽然,一点微弱的、摇曳的暖黄色光晕从那个方向的管道拐角处透了出来。
不是冰冷的扫描光束,而是……火光?
林晚愣住了。
紧接着,一个低低的、带着浓重口音的嘟囔声伴随着脚步声传来,听起来像是个老人。
“……鬼天气……信号也没了……这老寒腿哦……”
是一个人的声音!一个活生生的人!
林晚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在这片仿佛被世界遗忘的、危机四伏的地下管网里,竟然还有别人?
她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现身。恐惧和警惕依旧占据上风。
那点光晕和脚步声越来越近。终于,一个佝偻的身影拄着一根粗木棍,提着一盏老旧的、玻璃罩已经熏得发黑的煤油灯,从拐角处蹒跚地走了出来。
灯光照亮了来人的面容。那是一位看起来至少有七八十岁的老爷爷,头发花白凌乱,脸上布满深深的皱纹,身上穿着打补丁的旧工装,沾满了油污和灰尘。他的一条腿似乎有些不便,走路一瘸一拐。
他也立刻发现了躲在阴影里的林晚,显然吓了一跳,猛地停下脚步,举起煤油灯,眯起昏花的眼睛警惕地打量过来。
“谁?谁在那儿?”他的声音沙哑,带着惊疑。
看到是位老人,林晚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了一些,但并未完全放下警惕。她慢慢从阴影里走出来,依旧握着那根充当拐杖的木棍。
“老爷爷,您好。我……我不小心迷路,摔伤了脚,找不到出去的路了。”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无害而慌乱,半真半假地解释道。
老人借着灯光上下打量她,看到她苍白的脸色、狼狈的样子和明显肿胀的脚踝,眼中的警惕消退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丝同情。
“迷路?摔伤了?”他皱了皱眉,嘟囔着,“这鬼地方多少年没人来了,你怎么跑到这儿来了?上面现在是不是出啥事了?我这老收音机前几天就吱吱啦啦乱响,后来干脆没声了,下来检查线路,结果也找不到毛病……”
他似乎是个负责维护这片地下管网线路的老工人,而且似乎对外面发生的剧变并不完全了解。
“上面……是出了一些事。”林晚含糊地应道,顺势问道,“老爷爷,您知道通往灯塔下面的路怎么走吗?我想从那边找找看有没有出口。”
“灯塔下面?”老爷爷的眉头皱得更紧了,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疑惑和更深沉的谨慎,“你去那儿干啥?那底下老早就封死了,没啥好看的,都是些旧管道和老设备,听说还有点……有点不干净的东西。”他压低了声音,带着点神秘兮兮的味道。
不干净的东西?是指“藏骸所”的安防系统吗?
林晚的心提了起来,但面上依旧维持着镇定和恳求:“我真的没办法了,老爷爷。我好像记得那边可能有个出口,您能指个路吗?或者……您知道‘藏骸所’吗?”她试探着问出了这个名字。
听到“藏骸所”三个字,老爷爷的脸色明显变了一下,提着煤油灯的手微微抖了抖。他再次仔细地、从头到脚地审视着林晚,目光变得有些复杂,之前的同情和絮叨收敛了许多,多了几分探究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凝重。
“你……你到底是什么人?”他声音低沉地问,带着前所未有的严肃,“你怎么会知道那个地方?”
有戏!这位老工人似乎知道些什么!
林晚的心脏怦怦直跳,大脑飞速运转。直接说出沈砚的名字风险太大,她不确定这位老人是敌是友。
“是一个……朋友告诉我,如果遇到解决不了的麻烦,可以试着去那里找找办法。”她选择了一个模糊的说法,紧紧盯着老人的反应。
老人沉默地看着她,昏黄的灯光在他脸上投下摇曳的阴影,让他此刻的表情显得有些莫测。管道里只剩下煤油灯燃烧时细微的噼啪声和远处滴水的声音。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缓开口,声音沙哑而缓慢:“你那朋友……是不是姓沈?个子挺高,不太爱说话,看起来有点冷,但……眼神不坏?”
林晚的呼吸几乎停滞了!他认识沈砚!
巨大的惊喜和警惕同时涌上心头。她强迫自己冷静,没有立刻承认,只是反问道:“老爷爷,您认识他?”
老人没有直接回答,只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然后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自顾自地嘟囔起来:“那小子……果然还是卷进这些要命的事情里去了。我就知道,他那身份,躲不掉的……”
他转过身,提着煤油灯,朝着他来时的方向挥了挥手,声音带着一种认命般的疲惫:“跟我来吧。这条破腿,今天看来是消停不了了。”
林晚犹豫了一瞬。跟上去吗?风险未知。
但这是目前唯一的、似乎可行的线索。而且,他提到了沈砚,语气里似乎并没有恶意,反而有种……长辈般的无奈和关切。
她咬了咬牙,拄着木棍,跟上了老人蹒跚的脚步。
老人走得很慢,一方面是因为腿脚不便,另一方面似乎也在刻意迁就她的伤腿。煤油灯的光芒在黑暗中摇曳,勉强照亮前路。
“丫头,”走了一段,老人头也不回地忽然开口,声音在管道里带着回音,“你那朋友……他还好吗?”
林晚的心猛地一酸。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说他重伤被困?生死未卜?
“……我不知道。”她最终低声说,声音里带着无法掩饰的担忧,“我很久没联系上他了。”
老人脚步顿了顿,发出一声更重的叹息,没有再问。
又沉默地走了一会儿,穿过几条更加错综复杂、弥漫着浓重机油味的管道,老人在一个看起来毫不起眼的、布满铁锈的金属门前停了下。门旁边墙壁上有一个老式的、需要转动阀门的控制装置。
“就是这儿了。”老人指着那扇门,“从这儿进去,一直往下走,走到最底层,就是以前的旧泵站核心区,也是……你们说的那个地方的上面。”
他转过身,看着林晚,昏黄的光线下,他的眼神异常复杂,有担忧,有怜悯,还有一丝决绝。
“我只能带你到这儿。里面的路,得你自己走了。记住,不管看到什么,听到什么,别停,一直往下。还有,”他压低了声音,几乎耳语般叮嘱,“最底下那扇门的密码,只有他自己知道。别人告诉你的,千万别信。”
林晚心中一震。老人似乎知道很多,甚至知道密码的特殊性。
“老爷爷,您……”
老人摆了摆手,打断她的疑问:“我什么都不知道,就是个看管老旧管道的糟老头子。快去吧,趁着我这老家伙还能在这里帮你看着点儿门。”
他不再多言,开始费力地转动那个锈蚀的阀门。齿轮发出刺耳的摩擦声,那扇厚重的金属门缓缓地向内打开,露出一条向下延伸的、更加黑暗的楼梯通道,一股更加冰冷陈腐的空气从里面涌出。
门后,是未知的深渊。
林晚看了一眼那深不见底的黑暗,又看了一眼身旁这位萍水相逢却给予关键帮助的老人,郑重地说了一句:“谢谢您。”
老人只是挥挥手,示意她快进去。
林晚不再犹豫,拄着木棍,迈入了那扇门。
就在她身影没入黑暗的瞬间,老人突然又低声急促地补充了一句,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告诉他,老烟斗……问他还记不记得‘三号扳手’!”
话音刚落,沉重的金属门就在林晚身后缓缓合拢,最终“哐当”一声彻底紧闭,将外面那点煤油灯的微弱光晕和老人的身影完全隔绝。
楼梯通道内,陷入一片死寂的、彻底的黑暗。
只有老人最后那句没头没尾的话,在她耳边反复回响。
老烟斗?三号扳手?
这又是什么谜语?
她站在冰冷的黑暗中,背靠着紧闭的铁门,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声。
前路未知,危机四伏。
但终于,她离那个地方,只有一步之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