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急检修通道的铁门在身后沉重地合拢,将第七仓库那令人窒息的铁锈味、血腥味和诡异沉寂彻底隔绝。
门外并非通往自由的原野,而是另一段更加幽深、仿佛没有尽头的地下甬道。空气里弥漫着陈年积尘和潮湿水泥的气味,唯一的光源来自沈砚手中那盏电量即将耗尽的微型手电,光线昏黄摇曳,将三人的影子投在斑驳的墙壁上,拉长、扭曲,如同惶惑不安的鬼魅。
沈砚的状态差到了极点。强行改变路线和高速撤离几乎榨干了他最后一丝力气。他几乎将全身重量都压在了林晚身上,每一步都踉跄欲倒,呼吸破碎得如同破旧风箱,每一次吸气都带着清晰的、濒临极限的嘶哑声。左肩的伤口肯定又崩裂了,温热的、粘稠的液体不断渗出,浸透包扎的布条,顺着他的手臂流淌,滴落在积灰的地面上,留下断断续续的暗红痕迹。
林晚用尽全身力气支撑着他,自己的体力也早已透支,全凭一股意志力强撑着。她能感觉到他身体的冰冷和不受控制的颤抖,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一圈圈缠绕上她的心脏,越收越紧。
阿阮乖巧得令人心疼,紧紧跟在后面,小手死死抓着林晚的衣角,不敢发出一点声音,只有大眼睛里盛满了惊恐的泪水。
这条甬道似乎废弃已久,两侧偶尔会出现锈蚀的铁门,门上标记着模糊不清的编号或危险符号,但沈砚看也不看,只是凭借某种残存的记忆或直觉,固执地向着一个方向前进。
手电的光线越来越微弱,闪烁不定,仿佛随时会彻底熄灭。
就在光线即将完全消失的前一刻,沈砚的脚步猛地停在一扇看起来与其他无异的、厚重的铁门前。门上没有标记,只有一把老式的、需要钥匙和密码双重验证的电子锁,但锁屏一片漆黑,似乎早已断电失效。
沈砚靠在冰冷的门板上,喘息了好一会儿,才艰难地抬起那只没受伤的手,在门框上方一个极其隐蔽的缝隙里摸索着。
咔嚓。
一声轻微的机括响动。一块小小的、伪装成锈片的金属盖板弹开,露出了后面一个同样老旧的、需要物理钥匙插人的锁孔。
沈砚从贴身口袋里,摸出了那枚从护林站铁盒里得到的、边缘带着奇异锯齿的铜钱钥匙。
他的手颤抖得厉害,试了几次,才终于将钥匙对准锁孔,插了进去。
轻轻一拧。
“咔哒。”
锁芯转动的声音在寂静的甬道里异常清晰。
紧接着,那扇看似沉重的铁门,竟然被他一推之下,无声地向内滑开了!
一股更加阴冷、带着某种奇异药味的空气扑面而来。
门后是一片不大的空间,看起来像某个早已废弃的地下避难所或紧急物资储存点。里面没有窗户,空气凝滞,靠墙放着几排空荡荡的金属架子,地上散落着一些朽坏的木箱碎片。最里面角落,有一张简陋的行军床,床上铺着落满灰尘的防尘布。
这里看起来安全,却也死寂得让人心慌。
沈砚几乎是栽进门里的。林晚奋力扶住他,将他搀到那张行军床边,让他慢慢坐下。
手电的光线终于彻底熄灭了。
黑暗如同实质的墨汁,瞬间吞噬了一切。
绝对的、令人窒息的黑暗和寂静。
只有彼此粗重不均的呼吸声,和沈砚压抑不住的、因剧痛而发出的细微抽气声。
林晚的心沉到了谷底。没有光,没有药品,他的伤……
就在她几乎被绝望淹没时,一阵极其轻微的低频嗡鸣声突然响起。
紧接着,角落里,一盏嵌入墙壁的、造型古老的应急灯,竟然自动亮了起来!散发出幽蓝色的、微弱却稳定的光芒,勉强驱散了一小片黑暗!
这突如其来的光明让林晚猛地一愣。
沈砚似乎也松了口气,身体几不可察地放松了一些,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疲惫地闭上了眼睛。看来,这里的应急系统还能部分运作。
幽蓝的光芒下,他的脸色惨白得如同透明,嘴唇干裂毫无血色,整个人像是即将破碎的琉璃。
林晚顾不上多想,借着这宝贵的光线,立刻查看他的伤势。解开被血浸透的布条,伤口的情况让她倒吸一口冷气——比之前看到的任何一次都要糟糕。
必须立刻重新清理包扎!
她焦急地环顾四周,目光扫过那些空荡荡的架子,最终落在角落一个同样落满灰尘的、金属材质的旧箱子上。箱子上了锁,但锁鼻似乎有些锈蚀。
她像是抓住最后一根稻草,扑过去,费力地掰扯那个锁鼻。
也许是锈蚀得太厉害,也许是绝望催生了力量,锁鼻竟然真的被她掰断了!
她猛地掀开箱盖——
里面不是武器,也不是珠宝。
竟然是几卷未拆封的、看起来有些年头但密封良好的医用纱布和绷带!几瓶密封的生理盐水和消毒酒精!甚至还有一小包独立包装的、看起来像是止痛药或抗生素的药片!虽然标签早已模糊脱落,但这些东西在此刻,无异于天降甘霖!
林晚的心脏狂跳起来,几乎要喜极而泣!是巧合吗?还是……这里本来就是沈砚或者说“影子”预留的某个安全屋?
她来不及细想,抓起东西立刻回到床边。
她用酒精小心翼翼地清洗着沈砚那可怖的伤口,每一次触碰都让他身体剧烈地颤抖一下,但他始终紧咬牙关,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只有额头上不断滚落的冷汗显示着他正承受着怎样的痛苦。
清洗,上药,用干净的纱布一层层紧紧包扎。林晚的动作因为紧张和疲惫而有些笨拙,却异常专注。
做完这一切,她几乎虚脱。她拿起那包药片,看向沈砚,用眼神询问。
沈砚极轻地点了一下头。
林晚倒出两片药,和着最后一点清水,小心地喂他服下。
药效似乎发挥得很快,加上极度的疲惫,沈砚的呼吸渐渐变得沉缓了一些,虽然依旧微弱,但不再是那种令人心惊的破碎。他靠在墙上,仿佛睡着了,眉头却依旧紧紧蹙着,像是即便在昏迷中,也无法摆脱沉重的负担。
林晚瘫坐在床边冰冷的地面上,看着他在幽蓝灯光下苍白安静的睡颜,看着那依旧不断从纱布下渗出的、刺目的鲜红,心里百感交集。恐惧、担忧、后怕、还有一丝劫后余生的庆幸,以及那个神秘U盘和“守夜人”带来的巨大谜团,所有情绪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她压垮。
阿阮小心翼翼地蹭过来,依偎进她怀里,小身体还在微微发抖。
林晚紧紧抱住她,汲取着那一点微弱的温暖。
幽蓝的灯光无声地照耀着这个与世隔绝的地下空间,时间在这里仿佛失去了意义。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几分钟,也许几个小时。
一直昏睡的沈砚,忽然极其不安地动了一下,喉咙里发出模糊的呓语。
林晚立刻紧张起来,凑近去听。
“……老师……”
他在叫谁?老师?
林晚的心猛地一跳。
“……林晚……”
紧接着,他清晰地叫出了她的名字。声音很轻,带着高烧后的沙哑和模糊,却像羽毛一样,轻轻搔刮过她的心尖。
然后,他又陷入了沉默,只是无意识地,向着她所在的方向,微微偏过头,仿佛在寻找某种安心的气息。
林晚怔怔地看着他,看着他无意识中流露出的那一点点依赖,心脏最柔软的地方像是被什么东西猝不及防地戳中了,酸涩得厉害。
就在这时,沈砚一直紧握着的右手,忽然微微松开了。
那个小小的、黑色的、印着鸟形图腾的U盘,从他掌心滑落,掉在行军床的边缘,发出极其轻微的“嗒”的一声。
幽蓝的灯光照在U盘上,那个锐利的图腾仿佛活了过来,闪烁着冰冷而神秘的光泽。
林晚的目光被那个U盘牢牢吸引。
“守夜人的问候”…… “你要的‘钥匙’”…… “巢穴”…… “时间不多了”…… “影子……该醒了”……
那些诡异的话语再次在她脑中回响。
这个U盘里,到底藏着什么?那个神秘的“守夜人”,到底是何方神圣?是敌是友?他\/她为什么要帮他们?又为什么说“齿轮”不在第七仓库?
无数的疑问盘旋在她心头。
她看着沈砚即使昏迷中也依旧紧绷的侧脸,看着他身上触目惊心的伤痕,一种强烈的冲动涌上心头——她要知道真相!要知道他们究竟卷入了怎样的漩涡!要知道他到底在背负着什么!
她的手指,不由自主地、极其缓慢地,伸向了那个躺在床沿的、冰冷的U盘。
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U盘的那一刻——
“咳……咳咳……”
沈砚突然爆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猛地睁开了眼睛!
他的眼神起初是涣散的,随即迅速聚焦,第一时间就落在了林晚伸向U盘的手指上,以及那个近在咫尺的、幽光闪烁的U盘。
他的瞳孔骤然收缩!
林晚的手指僵在半空,心脏猛地一停,像是做坏事被当场抓包的孩子,脸颊瞬间滚烫。
沈砚的目光从U盘移到她的脸上,那眼神极其复杂,有震惊,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有疲惫,还有更多林晚看不懂的、深沉的的东西。
他没有立刻发作,只是死死地盯着她,胸膛因为剧烈的咳嗽而起伏,呼吸急促。
幽蓝的灯光下,两人之间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地下空间的死寂被一种无声的、紧张的张力所取代。
林晚的手指微微颤抖着,缓缓地、慢慢地缩了回来。
沈砚的目光依旧没有离开她,仿佛要透过她的眼睛,看进她的灵魂深处。
过了许久,他才极其艰难地、沙哑地开口,声音破碎得几乎不成调:
“……那个东西……很危险……”
“……知道的越多……死得越快……”
他的警告冰冷而沉重,带着血的教训和深深的疲惫。
林晚的心沉了下去。她看着他那双深不见底、写满了痛苦和秘密的眼睛,忽然明白,横亘在他们之间的,不仅仅是那些看得见的追杀和阴谋,还有更多深埋的、他宁死也不愿让她触及的……黑暗。
而她刚才那个下意识的动作,或许已经无意中,触碰到了他紧紧封闭的、最不容窥探的边界。
幽蓝的灯光微微闪烁了一下,将两人沉默对视的身影投在冰冷的墙壁上,仿佛一幅定格在危局之中的、脆弱而紧张的剪影。
遥远的、来自地面之上的风声,似乎也变得清晰可闻,如同某种不祥的预兆,穿过层层阻隔,幽幽地回荡在这片地下空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