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窟内,时间在火堆的哔剥声和沈砚逐渐平稳悠长的呼吸声中缓缓流淌。温暖驱散了深入骨髓的寒意,也稍稍熨平了林晚紧绷欲裂的神经。她依旧保持着环抱的姿势,不敢有大动作,生怕惊扰了怀中人来之不易的沉睡。右手的伤口在草药和温暖下似乎缓和了一些,但持续的钝痛依旧提醒着她现实的残酷。
老葛添了几次柴,确保火堆不灭,然后便抱着砍柴刀,靠在对面的岩壁上打盹。他毕竟年纪大了,一番惊心动魄的奔波和惊吓后,疲惫很快袭来,鼾声渐渐低响起来。
林晚却没有丝毫睡意。
她的目光时而落在沈砚沉睡的脸上,时而警惕地扫向洞口那一片漆黑的通道,耳朵也竖起着,捕捉着外面任何一丝不寻常的声响。
希望带来的短暂狂喜褪去后,更深的忧虑如同潮水般漫上心头。
他们只是暂时安全。
这片区域刚经历了惊天动地的爆炸和坍塌,“猎犬”小队或者其他“夜枭”的残余力量很可能还在附近搜索。老葛找到的这个废弃矿洞并非绝对隐蔽。那个破损的医疗囊残骸依旧散发着微弱的不祥气息,像是一个潜在的信号源。
还有沈砚的伤势…他仅仅是暂时脱离了最危险的失温状态,那么重的枪伤和感染,没有得到及时专业的救治,随时可能再次恶化。
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是在走钢丝。
她低头,借着跳跃的火光,细细看他。
沉睡中的他褪去了所有清醒时的冰冷和戒备,眉宇间却依旧笼罩着一层化不开的疲惫与脆弱。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柔和的阴影,苍白的嘴唇微微抿着,似乎即便在睡梦中也无法完全放松。她忍不住伸出左手,指尖极轻地、小心翼翼地拂过他紧蹙的眉心,试图将那褶皱抚平。
她的动作很轻,他却像是有所感应,喉间发出一声极轻的、模糊的呓语,侧脸无意识地向她温暖的颈窝蹭了蹭,寻求着更多热源。这个全然依赖的小动作,让林晚的心瞬间软得一塌糊涂,酸涩与怜爱交织涌起。
她收拢手臂,将他护得更紧些,用自己的体温为他隔绝开所有寒冷与危险。
夜深了。
洞外的风似乎更大了一些,穿过岩缝,发出呜呜的声响,如同孤魂野鬼的哀泣。火堆的光芒在风中摇曳,将影子拉长又缩短,变幻不定。
老葛的鼾声不知何时停了。他警醒地睁开眼,看了看火堆,又看了看依偎在一起的两人,默默起身,再次添了些柴。
“丫头,眯一会儿吧,俺守着。”他压低声音对林晚说。
林晚摇摇头:“我不困。”她的声音很轻,却异常清醒。在这种环境下,她怎么可能睡得着。
老葛叹了口气,没再勉强,只是更警惕地注意着洞外的动静。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后半夜,沈砚的呼吸忽然变得有些急促起来,额头也渗出细密的冷汗,身体开始微微发抖,嘴唇无声地翕动着,像是在抵抗着什么可怕的梦魇。
“冷…地窖…别锁…”破碎的、带着惊惧的词语从他齿间断续溢出。
他又梦到了那些痛苦的过去。
林晚的心立刻揪紧了。她连忙轻轻拍着他的背,像安抚一个受惊的孩子,在他耳边一遍遍低语:“没事了…沈砚…没事了…我在…这里很安全…”
在她的安抚下,他紧绷的身体渐渐放松下来,呼吸重新变得平稳,只是依旧紧紧抓着她的衣角,仿佛那是唯一的救命稻草。
林晚看着他即便在梦中也无法摆脱的恐惧,心疼得无以复加。那些沉重的过往,到底在他身上刻下了多深的烙印?
就在这时——
呜——呜——
一阵极其微弱、却异常尖锐特殊的引擎轰鸣声,隐隐约约地从洞外极远的地方传来!
不是普通的汽车或飞机引擎!那声音更低沉,更富有穿透力,带着一种明显的、不属于民用的机械感!
林晚和老葛的身体瞬间同时绷紧!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疑和警惕!
老葛立刻俯身,几乎贴在地上,耳朵紧贴洞壁,仔细倾听。
林晚也屏住呼吸,心提到了嗓子眼。
那引擎声由远及近,似乎是在低空盘旋?速度并不快,像是在…搜寻什么?
是“猎犬”的飞行器?!他们果然还在搜捕!
声音持续了几分钟,时而清晰,时而模糊,最终,似乎向着与石窟相反的方向逐渐远去,慢慢消失在夜风之中。
直到那声音彻底听不见了,林晚和老葛才同时松了一口气,发现彼此后背都惊出了一层冷汗。
好险…
如果那个飞行器飞得再近一点…如果他们之前没有躲进这个相对隐蔽的矿洞…
后果不堪设想。
经过这番惊吓,两人更无睡意。危机并未解除,只是暂时远离。他们依旧被困在这片危险的区域,带着一个重伤员,前途未卜。
“得尽快离开这儿…”老葛压低声音,面色凝重,“天快亮了,目标更大。”
林晚何尝不知道。可是沈砚现在的状态,根本经不起颠簸。又能去哪里呢?镇上卫生所?那里安全吗?“夜枭”的触角可能早已延伸过去。
似乎看出了她的忧虑,老葛沉吟了一下,道:“俺知道山里还有几个更隐蔽的地方,是俺爹那辈儿躲兵灾时挖的土窖,地图上都没有。就是条件差,远了点。”
这或许是眼下唯一的选择。
“等他能稍微稳定点…”林晚低头看着沈砚,轻声道,“我们就走。”
天色渐渐由墨黑转为灰蓝,洞外传来几声清脆的鸟鸣,预示着黎明即将到来。火堆渐渐燃尽,只剩下暗红的炭火,散发着余温。
沈砚的睫毛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了眼睛。
这一次,他的眼神不再是全然的涣散和迷茫。虽然依旧虚弱,却有了清晰的焦距。他首先感受到的是包裹着他的温暖,以及鼻尖萦绕的、淡淡的血腥味和…一种令他安心的、属于林晚的气息。
他的目光缓缓移动,看到了近在咫尺的、林晚苍白却写满担忧的脸,看到了她包扎厚实的右手,也看到了自己正紧紧抓着她衣角的手。
记忆的碎片如同潮水般涌入依旧钝痛的大脑——冰冷的医疗囊、撕裂的痛楚、无尽的黑暗、还有那一声声执拗的、将他从冰封深渊唤回的呼唤…
他看着她,看了很久,干裂的嘴唇微微一动,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见:
“…你…一直…在?”
林晚的眼泪瞬间就落了下来,她用力点头,哽咽着:“嗯…一直在…”
沈砚的目光掠过她脸上的泪痕,掠过她伤痕累累的手,最终落回她眼中。那深不见底的漆黑眸子里,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有劫后余生的恍惚,有深重的疲惫,有未散的痛楚,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柔软的动容。
他极其缓慢地、用尽力气般,松开了攥着她衣角的手,然后,指尖微微抬起,似乎想要触碰她的脸颊,拭去那里的泪痕。
但他的手臂实在太虚弱,抬到一半便无力地垂落下去。
林晚却立刻明白了他的意图。她主动低下头,将自己的脸颊轻轻贴在他微凉的掌心。
肌肤相触的瞬间,两人都轻轻颤抖了一下。
他的掌心依旧没什么温度,却不再冰冷刺骨。那细微的触碰,带着千言万语无法承载的重量和温柔。
“…疼吗?”他看着她包扎的右手,声音低哑,带着清晰的愧疚。他记得混乱中自己无意识掐伤了她。
林晚摇摇头,泪中带笑:“不疼。”
比起他承受的,这点伤算什么。
沈砚不再说话,只是用那双深邃的眼眸静静地看着她,仿佛要将她的样子刻进灵魂深处。
洞口,第一缕熹微的晨光,终于顽强地穿透了层层阻碍,斜斜地照了进来,落在相拥的两人身上,驱散了最后一缕夜色。
光明虽微,终破黑暗。
然而,在这微熹的晨光中,更大的未知和危险,也正悄然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