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色的晨光并没能驱散沈砚身上异常的高热。那热度仿佛从他骨骼深处透出来,炙烤着皮肤,将他苍白的脸颊蒸出两团不正常的潮红。他勉强维持了片刻的清醒,很快眼神又变得涣散,重新陷入昏沉之中,比之前更不安稳。
林晚刚稍微放下的心又猛地提了起来。她摸了摸他的额头,烫得吓人。必须想办法降温,否则伤口感染加剧,后果不堪设想。
可这荒郊野岭,除了那个破铁皮罐子和一点即将燃尽的朽木,她几乎一无所有。
阿阮似乎也感受到了不安,紧紧挨着林晚,小手抓着她的衣角,大眼睛怯生生地望着呼吸急促的沈砚。
“阿阮乖,哥哥会没事的。”林晚摸了摸她的头,声音努力保持镇定,心里却乱成一团麻。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思考。
水……还需要更多的水,至少能帮他物理降温。
她站起身,对阿阮轻声说:“姐姐出去找点水,你乖乖待在这里陪着哥哥,不要出声,也不要出去,好吗?”
阿阮用力地点点头,小脸上满是紧张,却异常懂事地没有哭闹。
林晚拿起那个空了的铝制水壶,走出破败的站房。晨光刺眼,她眯着眼打量四周。荒草丛生,看不到明显的水源。她记得昨晚逃过来的方向似乎有低洼地,或许能有积水。
她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回走,警惕地注意着周围的动静。幸运的是,在一处低洼的草丛里,她发现了一小片浑浊的积水,大概是昨夜暴雨留下的。她顾不上许多,用水壶小心地装满了水。
往回走的路上,她的目光扫过那些枯草,忽然想起以前在书上看过,某些植物的根茎含有水分。她试着拔起几根看起来相对粗壮的草,费力地掰开根部,果然看到一点湿润。虽然微不足道,但或许能有点用。她收集了一小把草根。
回到站房,火堆已经快熄灭了。她连忙添上最后一点木屑,小心地吹燃,将装了积水的铁皮罐子重新架上加热。虽然水浑浊,但烧开总能杀菌。
等待水开的时候,她坐到沈砚身边,用稍微湿润的草根轻轻擦拭他干裂的嘴唇。他无意识地抿了抿,喉结滚动,似乎在汲取那一点点微乎其微的湿润。
“水……快了……”林晚低声对他说,也不知道他能不能听见。
她拧开刚才烧开又放凉的那点剩余热水,浸湿了最后一块相对干净的布条,开始仔细地为他擦拭额头、脖颈、还有露在外面的手臂,希望借助水分蒸发带走一些热量。
她的动作很轻,很专注。指尖划过他滚烫的皮肤,能清晰地感受到其下紧绷的肌肉和突起的骨骼。他瘦了很多。这个认知让她的心又酸又软。
在她擦拭他手臂上一处旧伤疤时,沈砚忽然剧烈地颤抖了一下,猛地蜷缩起身体,像是陷入了极度的恐惧或寒冷之中。他的牙齿咯咯作响,发出模糊不清的呓语。
“……妈……别……”
“……冷……地窖……黑……”
断断续续的词语,夹杂着痛苦的抽气声。那不再是关于任务和杀戮的噩梦,而是更深层、更久远的,属于童年阴影的恐惧。
林晚的手僵在半空,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了。地窖?黑暗?妈妈?她难以想象他曾经经历过什么。那个强大、冷漠、仿佛无所不能的“寒鸦”,内心深处竟然藏着这样一个瑟瑟发抖的、害怕黑暗和寒冷的小男孩。
一种汹涌的、近乎疼痛的怜惜瞬间淹没了她。
她不再犹豫,几乎是下意识地伸出手,不是去擦拭,而是轻轻握住了他因为寒冷和恐惧而紧攥成拳的手。
他的拳头攥得死紧,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林晚用自己的手,温柔却坚定地包裹住他冰冷的拳头,试图用自己的体温去暖和他,用自己的力量去化解那份紧绷的恐惧。
“没事了……不怕……”她低声说着,声音轻柔得像是在哄阿阮,“不黑了,也不冷了……你看,天亮了,有光了……”
她一遍遍地重复着这些苍白却温柔的安抚,指尖轻轻摩挲着他冰凉的手背。
奇迹般地,沈砚紧绷的身体似乎真的慢慢放松了一些。紧攥的拳头在她的包裹下,一点点松开,冰冷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起来,勾住了她的指尖。
他就那样勾着她的手指,像是抓住了救命的稻草,呼吸渐渐不再那么急促,颤抖也平息了下去。
林晚的心跳得飞快,脸颊滚烫。她任由他勾着自己的手指,一动不敢动,感受着他指尖那冰冷的温度和细微的颤动,仿佛有什么东西通过这小小的接触,无声地流淌进她的心里。
罐子里的水咕嘟咕嘟地响了起来,热气蒸腾。
林晚小心翼翼地,一点点抽回自己的手指。他的手指似乎留恋般地蜷缩了一下,最终还是松开了。
她红着脸,赶紧去处理热水。她用热水重新浸湿布条,稍微拧干,再次敷在沈砚的额头上。这一次,他似乎舒服了很多,没有再露出痛苦的神情,只是沉沉地睡着,呼吸虽然依旧沉重,却平稳了不少。
阿阮悄悄凑过来,把自己身上那件沈砚的外套往上拉了拉,小声问:“哥哥好了吗?”
林晚看着沈砚似乎暂时安稳下来的睡颜,轻轻松了口气,对阿阮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嗯,哥哥好多了。”
阳光完全升了起来,温暖地照耀着破败的车站。火堆终于彻底熄灭,最后一缕青烟袅袅升起,消失在阳光里。
林晚靠在墙壁上,疲惫如同潮水般袭来。她看着对面在晨光中沉睡的沈砚,看着他被汗水浸湿的额发和依旧潮红却不再那么痛苦的脸,看着自己刚刚被他勾住的手指,心里一片混乱,却又奇异地感到一丝平静。
危险尚未解除,前路依旧迷茫。但至少,在这个清晨,他们暂时安全,他还活着。
而她心里某些冻结的东西,似乎也随着那冰冷的指尖和温暖的晨光,悄然融化了一角。
她低下头,轻轻蜷缩起那根被他勾过的手指,仿佛那上面还残留着某种看不见的星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