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顶灯的白光驱散了暮色的暧昧,将一切细微的情绪都暴露在清晰的光线下。林晚站在门边,指尖仿佛还残留着那短暂触碰带来的、冰凉的麻痒感。她定了定神,才转过身。
沈砚已经将目光从窗外收回,落在枕边那枚持续跳动的怀表上,侧脸线条紧绷,耳廓那抹极淡的红晕在白光下无所遁形。他刻意维持着平静,但微微蜷缩的手指暴露了内心的波澜。
“灯开了,亮堂点。”林晚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自然,走回床边,在椅子上坐下。她拿起床头柜上的水杯,又喝了一口,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稍微压下了些心头的燥热。
“嗯。”沈砚应了一声,声音低沉,依旧没有看她。他伸出左手,拿起怀表,似乎想借着观察它来掩饰刚才的尴尬。他仔细地看了看表盘,又抬眼对比墙上的挂钟,眉头习惯性地微蹙:“…还是快。”
“快多少?”林晚顺着他的话问,目光也落在那枚精致的铜器上,金色的秒针不知疲倦地向前跳跃。
“大概…三分钟。”沈砚估算着,带着修复师特有的精确感,“需要…调游丝。”他说着,下意识地想用左手去模拟调整的动作,却牵动了右肩的伤口,痛得他闷哼一声,额上瞬间渗出冷汗,脸色也更白了几分。
“别动!”林晚的心立刻提了起来,身体比思维更快地前倾,一只手已经稳稳扶住了他抬起的左臂,“说了多少次,伤没好透之前别乱使劲!”她的语气带着责备,更多的却是关切。
沈砚被她按住手臂,身体僵住。她温热的掌心隔着薄薄的病号服布料,清晰地熨帖在他微凉的皮肤上。那触感比刚才指尖的轻碰更加直接,带着不容忽视的存在感。他抬眸,撞进林晚近在咫尺的、盛满担忧的眼眸里。距离太近了,他甚至能看清她眼底自己的倒影和那尚未完全褪去的紧张。
空气仿佛又凝滞了。怀表的“嗒嗒”声在寂静中敲得格外清晰。
“…知道了。”沈砚的声音有些干涩,喉结滚动了一下。他不再试图动作,只是任由她扶着自己的手臂,缓缓放下。那份微凉的触感离开时,竟让他心底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失落。
林晚也迅速收回了手,指尖蜷缩在掌心,仿佛还残留着他手臂微凉的触感和绷紧肌肉的线条感。她别开目光,掩饰性地拿起旁边的药盒和水杯:“该吃药了。”
护士留下的药片是白色的,小小的几粒。林晚将它们倒在手心,递到沈砚面前。
沈砚伸出左手去接。他的手指修长,指腹带着薄茧,动作间不可避免地再次与林晚的掌心边缘轻轻擦过。
那温软的触感再次如同微弱的电流窜过。
两人的动作都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沈砚飞快地捻起药片,迅速收回手,仿佛那小小的药片烫手一般。林晚也立刻垂下眼帘,将水杯递过去。
沈砚将药片放入口中,就着林晚递过来的吸管喝水吞下。整个过程两人都沉默着,眼神回避着对方,只有药片吞咽的声音和水流声。
吃完药,沈砚靠在枕头上,闭上眼,似乎在缓解药效带来的轻微不适和伤口的隐痛。林晚则拿起那本散文集,翻到之前念过的那页,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指尖仿佛还带着刚才两次触碰的记忆,微凉的、温软的,交替浮现。
***
一夜在病房特有的寂静和怀表规律的滴答声中过去。清晨的阳光再次透过百叶窗的缝隙洒入。
林晚醒得很早,或者说根本没怎么睡熟。她轻手轻脚地起身,去盥洗室洗漱。冰凉的水拍在脸上,才感觉混沌的思绪清醒了一些。她看着镜中眼下淡淡的青影,叹了口气。那个男人,还有那该死的怀表,真是搅乱一池春水。
等她收拾好出来,发现沈砚也醒了。他靠在床头,脸色比昨天又好了一点,正专注地看着枕边那枚怀表,左手手指无意识地随着秒针的跳动,在洁白的被单上轻轻点着,像是在无声地打着拍子。晨光落在他低垂的眼睫上,神情安静而专注。
这画面让林晚的心莫名地柔软了一下。她走过去:“这么早就研究它?”
沈砚闻声抬起头,眼中的专注尚未完全褪去,看到林晚,那专注里便融进了一丝极淡的、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暖意:“…嗯。声音…听着舒服。”他指的是怀表的滴答声。
“饿了吧?我去买早餐?医院食堂的包子怎么样?或者…清粥?”林晚问。
“包子…可以。”沈砚想了想,给出了选择。
“好,等着。”林晚拿起钱包和帆布包,转身准备出门。
“林晚。”沈砚忽然叫住她。
林晚回头。
沈砚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带着一丝犹豫,最终还是低声说:“…小心点。” 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林晚耳中。这声叮嘱,不再仅仅是出于对盟友安全的考量,似乎还掺杂了别的、更细微的东西。
林晚的心跳漏了一拍,看着他深邃眼眸里那抹不易察觉的关切,轻轻点了点头:“嗯,知道了。” 她拉开门走了出去,关门的瞬间,似乎还能感受到他停留在自己背影上的目光。
走廊里的消毒水味扑面而来,林晚深吸一口气,试图平复再次被搅动的心绪。他是在担心老张头?还是那两个假警察?或者…仅仅是担心她?
***
早餐买回来,是热腾腾的肉包子和两碗清粥。病房里弥漫开食物的香气。
林晚将包子和粥摆好,自然地拿起一个包子递给他:“小心烫。”
沈砚用左手接过,动作还有些不灵活,但比昨天好多了。他低头咬了一口,肉汁的香味在口中蔓延。
“阿阮…”林晚一边喝粥,一边状似随意地提起,“周师傅早上发信息给我了。”
沈砚立刻抬起头,眼神带着询问。
“他说阿阮昨晚睡得很好,烧彻底退了,早上喝了大半碗粥。”林晚脸上露出笑容,“还说那盆绿萝,被他挪到窗台最向阳的地方,叶子绿得发亮。”
听到“绿得发亮”四个字,沈砚紧绷的神经明显松弛下来。他眼中涌起真切的欣慰和如释重负,嘴角也微微上扬:“…那就好。” 他低头,又咬了一大口包子,仿佛心头一块大石落地,胃口也好了起来。
看着他那毫不掩饰的轻松和满足,林晚心底也暖暖的。她拿起勺子,舀起自己碗里的粥,目光不经意间扫过他放在枕边的怀表。它依旧在安静地跳动着。
“它现在…还快吗?”林晚问。
沈砚也看向怀表,又看看墙上的挂钟:“快两分半。” 语气带着点无奈,又有点执着。
“等你能下床活动利索了,自己去周师傅那儿调吧。”林晚笑道,“我看你手痒得很。”
沈砚没否认,只是几不可察地“嗯”了一声,目光依旧黏在怀表上,带着修复师特有的、对“完美”的追求。
吃完早餐,护士进来给沈砚换药。拆开绷带,露出底下缝合的伤口。虽然依旧红肿狰狞,但比起前几日,明显有了愈合的迹象。护士动作利落地消毒、换药、重新包扎。沈砚全程紧抿着唇,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但一声不吭。
林晚站在一旁,看着他隐忍的样子,心也跟着揪紧。当护士用镊子夹着沾了消毒水的棉球擦拭伤口边缘时,沈砚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下,放在身侧的左手无意识地握成了拳。
林晚几乎是不假思索地,上前一步,伸出自己的手,轻轻覆在了他紧握的左拳上。
她的掌心温热而柔软,带着一种无声的安抚力量。
沈砚的身体猛地一震,诧异地抬起头看向她。林晚也愣了一下,似乎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她只是想给他一点支撑,就像昨晚他覆住她的手稳住镊子一样。但此刻,在护士在场的情况下,这个动作显得过于亲密了。
她想抽回手,指尖却仿佛被黏住。沈砚紧握的拳头,在她温热的掌心覆盖下,竟缓缓地、一点点地松开了。他没有抽回手,只是任由她覆着,那深潭般的眼眸里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惊讶、一丝窘迫,还有更深处的…某种依赖和贪恋这突如其来的暖意?
护士似乎并未察觉这短暂的、无声的交流,专注地完成着包扎工作。
林晚的手覆在他的拳头上,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手背的骨骼轮廓和皮肤下微凉的体温。时间仿佛变得粘稠而缓慢。直到护士打好最后一个结,直起身宣布“好了”,林晚才像被惊醒般,飞快地抽回了自己的手。
指尖残留的微凉触感和清晰的骨骼轮廓感,让她的心跳再次失序。
“谢谢护士。”林晚掩饰性地道谢,声音有些不稳。
护士收拾好东西离开。病房里又只剩下两人。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新绷带的气味,还有一丝挥之不去的尴尬和悸动。
沈砚靠在枕头上,目光落在自己刚刚被林晚覆住的那只手上,指节微微蜷缩了一下。他沉默着,没有看林晚,耳根那抹熟悉的红晕又悄悄爬了上来。
林晚也低着头,假装整理床头柜上的东西,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桌面。刚才那冲动之下的触碰,那温软包裹微凉的触感,比任何一次都更清晰,更令人心慌。
怀表的“嗒嗒”声,在两人之间沉默的空气里,跳得格外清晰,如同敲打在彼此的心弦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