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寒风依旧,此刻像浸了冰水的鞭子,抽打着内堡前庭的碎石地。佩恩裹紧了他深蓝色羊毛斗篷,试图抵挡那无孔不入的寒意,也试图隔绝周围那些毫不掩饰的打量和窃笑。
他们一行已在这里,站了近一个小时。
外公康奈利的六十大寿,他本该是血脉相连的至亲前来贺寿。递上请柬时,门房那混杂着轻蔑和了然的眼神就已预示了不祥。果然,“请您稍候,男爵大人,立刻为您通报。”这句“稍后”被无限拉长,成了无声的刑罚。
无数华丽的马车碾过庭院的石板,掀起阵阵冷风。盛装的贵族们如同开屏的孔雀,被殷勤的侍从们簇拥着,不断陆续被迎进内堡。
每一次有新的贵客到来,通传都会立刻响起,然后大门敞开,暖光与乐声流泻而出,旋即又被厚重的橡木门无情斩断。
留给佩恩的是愈发冰冷的空气和无尽的等待。
他的手指早已冻得僵硬发麻,脸颊失去知觉,只有胸膛里那团怒火在持续燃烧、冷却、再燃烧。每一次,普德罗尔按住剑柄走向门房或侍从,得到的都是千篇一律、彬彬礼貌却毫无温度的敷衍:“已经通报了,男爵大人,请您再耐心等候片刻,夫人正在忙。”
“夫人”。他的新舅母,出身于亚菲尔德家族的那个女人。佩恩此前的报复,抄底她娘家人的领地,甚至杀掉她哥哥的心腹巴斯克,这一切导致其家族蒙受巨大损失和名誉损毁。这仇怨,如同冰层下的暗流,从未消融。现在的她是这座城堡的女主人,这刁难来得如此直白而羞辱。
佩恩的表情从最初的平静,到疑惑,再到压抑的愤怒。紧抿的嘴唇失去血色,线条僵硬得像石雕。那双黑色的眼睛起初还努力维持着礼节性的平静,此刻却已积满了阴霾,锐利的目光一次次扫过那扇对他紧闭的大门,如同被困的孤狼,每一次扫视都带着冰冷的恨意和几乎要破体而出的屈辱。他能感觉到自己的下颌因为紧咬牙关而酸疼。
他们想让我像个乞丐一样自己离开。 佩恩思考,用寒冷和忽视逼自己放弃,让我成为整个圣布亚尔堡的笑柄,证明佛拉蒙家的人果然不懂礼数,连外公的寿宴都怯场缺席。 自己的骄傲在血脉里呐喊,几乎要拔出剑来,冲进内堡屠光里面的一切活物。
但最终,所有的怒火在一次次的冷遇中,渐渐凝结成一种深沉的、几乎令人窒息的冰冷。那是一种决心,一种将屈辱深深镌刻在骨子里的记忆。
就在他最后一丝耐心耗尽,猛地策马转身,决定即使背负无礼的骂名也要立刻离开这该死的地方时——一个侍从小跑着出来,脸上带着一丝虚假的歉意,呼吸甚至没有因为小跑而急促半分,仿佛算准了时间。
“男爵大人,万分抱歉让您久等。夫人刚刚得空,请您入内。您的随从和马车已经为您安排好了歇脚处。”
佩恩闭眼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将那足以冰封火焰的情绪死死压回心底,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只是微微点了点头,跟着侍从走进了城堡。
然而,这并非荣耀的入口。他们并未引他前往主堡大厅喧嚣的宴会场所,而是绕过高耸的主塔,穿过一条偏僻潮湿的廊道,来到了内堡最外侧一个几乎被遗忘的角落。侍推开一扇吱呀作响的木门,露出一间狭小破败的院落。
这里显然许久未有人打理,石缝里已冒出杂草,角落里堆着不知名的杂物,空气中还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霉味。一间低矮的厢房就是全部,里面的陈设简陋得就是自家领地马夫的住宿水准。
寒风在这里似乎更加肆无忌惮。
“佩恩,我们走吧,不是看在这是你的家事,以我的性格,早杀进去问罪,作为贵族的基本礼仪都无视的亲戚,谁他妈还带这样欺负人的。”
福克斯忍耐许久,此刻终于爆发,转身又对着领路的侍从吼道:“你他妈的什么眼神,很得意?赶紧地滚,不然老子现在就砍了你,告诉你家主子,再敢羞辱我家的领主,我就算丢了性命,也把这里搅个天翻地覆。”
说完,一记流转的劲风呼啸而出,石墙立刻崩塌一片,吓得侍从不稳摔倒,连滚带爬狼狈奔逃。
佩恩站在院中,环视着这处“精心”安排的歇脚之地。他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去了,只剩下一种极致的、冰冷的平静。但他的眼神深处,某种东西彻底碎裂了,然后又以一种更加坚硬、更加黑暗的方式重新凝固。
舅母的“款待”,他记住了。这份“寒冷”和这份“屈辱”,终有一日,会以最炙热的方式,加倍奉还。
“我们走~~!”
佩恩还未说完,已被院外突兀的妇人声音打断传入。
“打坏人家的东西,不给主人家说一声道歉,就想走?真的太没家教,乡下人果然不假,无父无母的野孩子,想必也没人教过,今天还是让长辈来教教你做人!”
一位贵族妇人,领着数人怒气冲冲的进入院落,妇人一席银线刺绣的孔雀蓝天鹅绒长袍从肩头倾泻而下,领口缀着数颗艾斯兰海珍珠,钻石发网笼罩着鎏金卷发,额间垂下的祖母绿恰好点在雪色额心,像冻结了三个世纪的寒冰泪滴。她虹膜绽开冰冷的金褐色纹路,像猎鹰锁定挣扎的雪兔。当看见佩恩冰寒凝视的目光时,唇角凝着一抹诡异的弧度。
“你就是佩恩?果然如传言般无理,缺乏教养,见到你舅母不打招呼问礼,还用这样仇恨的眼光怒视自己,简直没有一点贵族的涵养,我家支助你在风临读书这些年,就学到了这些?说你是只白眼狼也一点不过份。”
佩恩眼神没有任何变化,只是冰冷冷的嗤笑道:“呵呵~你有脸给我谈教养,有把客人晾在门外,故意刁难许久的主人家?先不说亲戚关系,即使来个客人,这天下贵族也没有这样无理的待客方式,不喜欢可以不请,何必阴阳怪气的搞这些见不得人的小把戏。还有,你实在很无理,上来就毒舌我父母不在的生世背景,以达到你奚落我的目的,你这贵族怎会像一个市井泼妇一般,毫无气度,我真为我舅舅感到惋惜。我外公支助我读书,那是因为我的母亲,怎么在你眼中成了你施舍给我的帮助,你太高看你自己,在我眼里,你就是个外人,我舅舅二婚的政治工具,你一点教训我的资格都没有,因为你不配!”
舅母凯琳瞬间面红耳赤,这个小野种,竟然如此牙尖嘴利,她简直快要气炸胸膛,暴走当场。
“大胆~~”
其身后一位长袍骑士,突地掀开斗篷,一拳劲风袭来,以教训这个冒犯自家主母的乡野小子,佩恩淡定从容,嘴角反弧度翘起。
“啪~”
“咔~~嚓~”
“啊~~!”
跟福克斯对拳之后的长袍骑士,长臂粉碎性骨折,其痛苦倒地翻滚,不能自已的滚地哀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