枪声在耳边炸响,并非一声,而是连续两声,沉闷而短促,如同铁锤砸进湿重的泥土。巨大的冲击力并非来自前方,而是来自侧后方——两名举枪瞄准苏喆的黑衣人,如同被无形巨锤击中,猛地向前扑倒,手中的武器脱手飞出,在水泥地上滑出刺耳的声响。
他们背后,各自绽开一个恐怖的血洞。
弥漫的蒸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搅动,翻滚得更加剧烈。一个瘦小、佝偻,却散发着如同出鞘利刃般锋锐气息的身影,如同鬼魅般从一根粗大管道的阴影后闪出,手中握着一把还在冒着青烟的老式左轮手枪。
是老K!
他依旧穿着那件油污斑斑的军大衣,兜帽下的脸大部分隐藏在阴影里,但那双眼睛,在蒸汽与昏暗光线的交织下,亮得骇人,里面翻涌着压抑到极致的怒火和冰冷的杀意。
他没有丝毫停顿,开枪击毙两名枪手后,身体如同狸猫般窜到苏喆身边,蹲下身,手指迅速探向苏喆的颈动脉。
触手一片冰凉,脉搏几乎无法感知。苏喆双目紧闭,脸色是一种死寂的灰白,胸口的衣物被鲜血大面积浸透,在地面上洇开一滩暗红。
老K的眉头死死拧紧,但他没有时间悲伤或检查。远处已经传来了更多急促的脚步声和秦屿气急败坏的呼喝声。
“这边!还有同伙!”
“快!”
老K看了一眼苏喆在地上用血画出的那个扭曲的、代表“暗河”的波浪线符号,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难明的光芒。他低骂了一句什么,动作却异常迅捷。他一把将苏喆瘫软的身体扛在自己看似瘦弱、实则蕴含着惊人力量的肩膀上,另一只手依旧紧握着左轮手枪,警惕地指向脚步声传来的方向。
他没有选择来时的路,也没有走向“鼹鼠”逃离的消防楼梯,而是扛着苏喆,向着设备层更深处、更加错综复杂、连酒店官方图纸可能都未曾标注的废弃管道区冲去。他对这里的熟悉程度,远超任何人。
身后的追兵被弥漫的蒸汽和复杂的地形暂时阻挡,叫喊声和零星的枪声在管道迷宫中回荡,显得杂乱而遥远。
老K扛着苏喆,在仅容一人通过的狭窄管道夹缝、积水的坑道以及锈蚀的钢铁骨架间快速穿行,每一步都稳健而精准,仿佛早已演练过无数次。他专挑最偏僻、最难走的路径,利用环境完美地掩盖了自己的行踪。
十几分钟后,他来到了一个隐藏在巨大水处理罐体后方、被一道伪装的锈蚀铁板挡住的秘密洞口。他熟练地挪开铁板,扛着苏喆钻了进去,然后从内部将铁板重新合拢。
洞内是一条向下的、狭窄的混凝土阶梯,潮湿阴冷,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土腥味和更古老的霉味。这里似乎是比酒店设备层更早时期修建的、已被遗忘的人防工事的一部分。
阶梯尽头,是一个不足十平米的小空间,墙壁是粗糙的混凝土,顶部有加固的钢梁,一盏悬挂着的、依靠小型蓄电池供电的节能灯散发着昏黄的光晕。这里摆放着一些简单的生活物资:一张行军床,几个储物箱,一套简陋的净水装置,还有一个老旧的医疗箱。
这里才是老K真正的、最终的巢穴。
他将苏喆小心地放在行军床上,动作不再像之前那样粗暴。他迅速打开医疗箱,拿出剪刀,剪开苏喆被血浸透的上衣。
然而,预想中致命的枪伤并未出现。在苏喆左胸心脏位置附近的皮肤上,只有一个巨大的、紫黑色的、触目惊心的淤青,以及一些被高速物体灼伤、擦破的痕迹,但并没有弹孔!鲜血主要来自他腿上的旧伤崩裂和肩膀一处被流弹擦过的伤口。
老K愣住了,布满老茧的手指仔细检查着苏喆的胸口。那淤青的形态……更像是被某种……非致命性的冲击力近距离击中?比如……
他猛地扒开苏喆的嘴唇,用手指探入其口中,在牙齿内侧,摸到了一个已经破裂的、残留着少量化学制剂气味的微小胶囊壳!
“假死药剂……”老K沙哑地低语,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
这是极其罕见且危险的战场保命技巧!通过咬破特制的胶囊,服用某种能瞬间降低新陈代谢、模拟死亡状态的药物,骗过敌人的初步检查!但对服用者本身也有巨大风险,剂量和时间稍有差错,就可能假死变真死!
这小子……什么时候准备的?难道他早就预料到会有这一刻?
老K来不及细想,立刻开始急救。他先是清理了苏喆腿上和肩膀的伤口,进行包扎止血。然后,他拿出医疗箱里最珍贵的几支强心剂和解毒剂(用于对抗假死药剂的副作用),毫不犹豫地给苏喆注射进去。
做完这一切,他坐在行军床边的箱子上,点燃了一支皱巴巴的香烟,烟雾缭绕中,他看着床上呼吸依旧微弱、但脉搏似乎逐渐有力起来的苏喆,眼神复杂。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地下巢穴里寂静无声,只有苏喆逐渐平稳的呼吸和节能灯轻微的电流声。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个小时,也许是更久。
苏喆的眼睫剧烈地颤动了几下,然后缓缓地、艰难地睁开了眼睛。视线先是模糊,然后逐渐聚焦在昏黄的灯光和老K那张隐藏在阴影里的脸上。
“……K……爷……”他的声音微弱得如同游丝,喉咙干涩得厉害。
老K掐灭了烟头,递过去一个水壶。“慢点喝。”
苏喆小口地抿了几口水,感受着液体滋润着如同着火般的喉咙,意识也逐渐清晰起来。他感受着胸口传来的沉闷剧痛和全身的虚弱,立刻明白了自己的处境。
“U盘……”他急切地看向老K。
“被秦屿拿走了。”老K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苏喆的眼神瞬间黯淡了一下,但随即又燃起一丝微光。“他拿走的……是空的。”
老K猛地抬起头,兜帽下的目光锐利如刀:“什么意思?”
苏喆艰难地扯动嘴角,露出一丝虚弱却带着狡黠的笑意:“声波密钥激活虚数链接的时候……数据流直接涌入了我的……意识。系统……好像截留了完整备份。U盘本身……在数据传输完成后……就相当于一个空壳了。我扔出去的……只是一个……诱饵。”
这是他最后的底牌,连他自己都是在数据洪流涌入的瞬间,凭借系统的特殊提示才意识到的!【数据流解密中……】、【权限获取】——系统并非仅仅在解读数据,它是在以一种超越本界科技的方式,直接“吞噬”并“备份”了这些信息!那枚U盘,在完成“钥匙”的使命,建立起虚数链接后,其物理存储区可能就被某种机制清空或覆盖了!
老K死死地盯着苏喆,仿佛要确认他话中的真伪。良久,他才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沙哑道:“你小子……命真硬,胆子也真大。”
他明白了。苏喆是在赌,赌秦屿会相信U盘自毁的威胁,赌秦屿会优先确保U盘“安全”到手,赌自己能在最后的混乱中假死脱身!这是一场用生命做赌注的、疯狂的逻辑博弈!
“证据……还在。”苏喆看着老K,眼神重新变得坚定,“在我……这里。”
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老K沉默了片刻,缓缓站起身,走到角落的储物箱旁,从最底层拿出一个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东西。他走回来,将油布包裹放在苏喆手边。
“这是什么?”苏喆问。
“霍老板留给我的最后的东西。”老K的声音带着一种沉重的疲惫,“他说,如果有一天,有人能拿到真正的‘账簿’,并且值得信任,就把这个交给他。里面……是能把这些证据,送到它该去的地方的‘渠道’。”
苏喆看着那个油布包裹,心中了然。霍正雄算无遗策,他不仅留下了证据,还留下了安全传递证据的最终途径。
“我们现在……怎么办?”苏喆问道,感觉体力稍微恢复了一些。
老K重新坐回箱子,目光望向洞穴入口的方向,仿佛能穿透厚重的混凝土,看到外面依旧肆虐的风暴。
“等。”老K只说了一个字。
“等什么?”
“等‘鼹鼠’的消息。等秦屿发现U盘是空的之后必然的疯狂反扑。等……一个能把‘暗河’彻底炸翻天的机会。”老K的眼中,再次燃起了那种属于老猎手的、冰冷而耐心的火焰,“你拿到了火种,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找一个最适合的时机,把它扔进炸药桶里。”
他看向苏喆,语气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命令:“而你,小子,现在的任务就是活下去,把伤养好。接下来的风暴,需要你清醒的脑子,而不是一具破烂的身体。”
苏喆靠在行军床上,感受着胸口和腿上传来的阵阵疼痛,以及脑海中那份沉甸甸的、足以颠覆整个雾城的黑暗证据。
逻辑迷宫的终点似乎已经抵达,他拿到了最终的“真相”。但走出迷宫之后,等待着他们的,是一场更加残酷、波及更广的战争。
他闭上眼睛,开始全力调动体内微薄的愿力,配合着老K的草药和针剂,加速修复这具濒临极限的躯体。
风暴前的宁静,总是格外压抑。但他知道,当风暴真正来临的那一刻,他将不再是棋子,而是执棋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