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挥室内的空气，仿佛被某种无形的巨力压缩成了实质的水泥，沉重得让人窒息。
数十名身穿笔挺军服的参谋和军官，此刻如同被琥珀封存的昆虫，手中的动作僵在半空，只有眼球随着那个浑身浴血的身影缓缓转动。恐惧，这种最原始的情绪，正如同瘟疫一般在人群中无声地蔓延。
那是一个怎样的存在啊。
他赤裸的身体上，皮肤像是被大火燎过的枯树皮，焦黑的死皮与猩红的嫩肉交织成一副地狱的绘卷。左腿膝盖以下空空如也，参差不齐的断骨茬口暴露在空气中，森白刺眼，却依然支撑着他那庞大而残破的身躯屹立不倒。
那个原本应该是眼睛的地方，只剩下两个深不见底的黑洞，暗红色的血水混合着黄色的组织液，顺着脸颊蜿蜒而下，滴落在名贵的手工地毯上。
“噗嗤。” “噗嗤。”
他每向前挪动一步，断腿与地毯的摩擦都会发出一声令人牙酸的湿腻声响。 那是血。 是他自己的血，也是这一路从底舱杀上来，无数亡魂的血。
“退货……”
高台之上，佐藤中将咀嚼着这两个字。他没有拔刀，甚至没有站起来，只是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嘴角那一抹优雅的微笑，变得有些玩味，甚至带着一丝病态的欣赏。
“很有趣的说法。”
佐藤的声音很稳，透着一股上位者特有的从容，仿佛眼前站着的不是一个来索命的恶鬼，而是一个即便残破却依然值得夸赞的艺术品。
“但我给你的，是进化的钥匙，是通往神之领域的阶梯。林枫，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虽然残破，但你的力量、你的感知、你的生命力，已经彻底超越了凡人的极限。”
佐藤站起身，张开双臂，仿佛在拥抱真理。
“你是帝国生物化学研究所最完美的作品，是‘造神计划’唯一的成功案例。为什么要拒绝这份礼物呢？”
“作品？”
林枫停下了脚步。 他站在距离高台五米的地方。 这个距离，是他此刻听觉与嗅觉成像最清晰的绝对领域。
他微微侧了侧头，那空洞的眼眶似乎在打量着周围那些瑟瑟发抖的军官，又似乎在凝视着虚空中某个看不见的存在。
“你的作品……” 林枫的声音沙哑，像是喉咙里含着两把碎玻璃，每一个字都伴随着气管的嘶鸣。 “……就是把四万人变成肥料？” “……就是把活人变成野兽？” “……就是把地狱，搬到人间？”
“那是必要的牺牲！” 佐藤中将的声音突然拔高，带着一种狂热的颤抖，“科学的道路上，总是铺满了尸骨！没有那些蝼蚁的垫脚，人类怎么可能触碰到神的裙摆？林枫，你应该感到荣幸！你是这堆尸骨山上，开出的最艳丽的一朵……‘罂粟’！”
“罂粟……”
林枫笑了。 那个笑容牵动了他脸上纵横交错的伤口，皮肤崩裂，鲜血溢出，显得无比狰狞。
“那你知不知道……” “……罂粟……” “……是有毒的。”
话音落地的瞬间。 林枫动了。
没有任何预兆，没有蓄力。 那一刻，他体内仅存的药剂效力被彻底点燃，肾上腺素如同岩浆般泵入心脏。 他像是一颗黑色的炮弹，无视了重力，无视了阻力，瞬间跨越了五米的距离，直接撞向了高台！
“拦住他！！开火！！” 副官凄厉的尖叫声划破了死寂。
“砰！砰！砰！砰！”
舰桥内的卫兵终于反应过来，十几支百式冲锋枪同时喷出火舌。 子弹如同密集的雨点，疯狂地倾泻在林枫的身上。
“噗噗噗噗！”
血花飞溅。 林枫的身体在空中剧烈颤抖，但他没有停下。 那些子弹打烂了他的皮肉，却卡在了他那因药物变异而密度极高的骨骼和肌肉纤维里。他就想是一头不知疼痛的丧尸，顶着金属风暴，狠狠地砸在了指挥台上！
“轰隆——！！”
坚固的红木指挥台被瞬间撞碎。 木屑纷飞，电子仪器爆出耀眼的火花。
然而，那个本该在这一撞之下粉身碎骨的佐藤中将，却在千钧一发之际消失了。
“嗯？” 林枫扑了个空。 他的手，只抓碎了那把真皮的指挥椅。
“太慢了。”
一个冷漠的声音，从林枫的左后方传来。
林枫猛地回身，那条完好的右腿如鞭子般抽出。
“唰！”
一道雪亮的刀光闪过。
林枫的右腿上，瞬间多了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佐藤中将站在三米外，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寒光凛冽的指挥刀——“鬼切”。 他脱掉了那件碍事的军大衣，解开了衬衫的领扣。 令人震惊的是，在那斯文的衬衫下，竟然隆起了一块块不属于这个年龄的、青筋暴起的肌肉。那些血管呈现出诡异的紫黑色，如同爬满了毒蛇。
“你以为，只有你注射了‘强化剂’吗？” 佐藤冷笑，瞳孔中泛着诡异的血丝，整个人散发出一股比林枫还要阴冷的气息。
“我是‘指挥官型’强化体（type-c）。虽然没有你那种野兽般的再生能力和爆发力，但我的神经反应速度，是常人的五倍。在这个距离，你的每一个动作在我眼里，都像是慢动作回放。”
“死！！” 林枫没有废话，咆哮着再次扑了上去。 没有章法，只有最原始的杀戮本能。
“太粗糙了。” 佐藤优雅地侧身，挥刀。
“唰！” 林枫的左肩被斩开。
“只会用蛮力的野兽。” 佐藤脚步轻点，像是戏耍老鼠的猫，在林枫的攻击间隙中穿梭。每一刀都精准、狠辣，避开了坚硬的骨头，专门挑断林枫的肌腱和血管。
“噗嗤！” “噗嗤！”
短短几秒钟，林枫身上又多了十几道伤口。鲜血几乎把他染成了一个红人。
“林枫！！” 沈月在这个时候冲了上来。 她虽然也受了伤，但看到林枫被压制，依然毫不犹豫地加入了战团。她手中的双刀如风，直取佐藤的后心。
“滚开！” 佐藤头也不回，反手一脚。 这一脚快得如同鬼魅，沈月根本来不及格挡，就被狠狠踹中了腹部。
“砰！” 沈月像是断了线的风筝，重重撞在雷达屏幕上，喷出一口鲜血，滑落在地，半天爬不起来。
“没人能打扰我们的……谢幕礼。” 佐藤转过身，双手持刀，高高举起。 他的呼吸变得粗重，眼中的红光越来越盛。显然，这种强化药剂对他的身体也有着巨大的负担。
“结束了，林枫。你的头颅，将是我最好的收藏品。”
那一刀，带着风雷之声，直劈林枫的天灵盖。 这一刀，是佐藤毕生武道的巅峰，也是必杀的一击。
林枫没有躲。 在佐藤的计算中，他也躲不开。
但他做了一个佐藤绝对没想到的动作。
他竟然…… 猛地抬起了那条残缺的左腿！ 用那截断裂的、参差不齐的腿骨断面，主动迎向了刀锋！
“噗嗤——！！”
锋利的“鬼切”斩入了林枫的腿骨，发出了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刀刃切开了骨膜，切入了骨髓，最后…… 死死地卡在了那两根断裂的胫骨之间！
“什么？！” 佐藤大惊失色。 他这把刀削铁如泥，竟然被这小子的骨头卡住了？ 他想要拔刀，却发现林枫大腿上的肌肉如同液压钳一般，疯狂收缩，死死锁住了刀身。
“抓……住……你……了。”
林枫那张血肉模糊的脸，突然凑近了佐藤。 那两个空洞的眼眶，死死地“盯”着佐藤的眼睛。 嘴角，裂开了一个地狱般的狞笑。
“现在……” “轮到我了。”
下一秒。 林枫那只完好的右手，带着他全部的生命力，化作最锋利的手刀。 指缝间，夹着一枚刚才爆炸时残留的、生锈的弹片。
“噗——！！”
手刀如电，狠狠地插向了佐藤的脖颈！
“不！！！” 佐藤松开刀柄，想要后退。 但他忘记了，他的刀还卡在林枫的腿骨里，这让他有了那么一瞬间的迟滞。
就是这一瞬间。 决定了生死。
“嘶啦——！”
弹片精准地切开了佐藤的颈动脉，连同半根气管！
鲜血如高压水枪般喷涌而出，溅了林枫一脸。
“嗬……嗬……” 佐藤捂着脖子，踉跄后退。 大量的鲜血从指缝中涌出，带走了他的力量，也带走了他的野心。
他输了。 输给了一个残废。 输给了一个“野兽”不惜自残的疯狂直觉。
“我是……帝国的……” 佐藤跪倒在地上，身体剧烈抽搐，眼神逐渐涣散，充满了不甘。 “黑太阳……不会……放过……”
他死了。 死不瞑目。
“呼……呼……” 林枫拔出腿上的刀，扔在地上。 身体摇摇欲坠。 他赢了。 但他付出的代价，是几乎流干了最后一滴血。
“林枫！！” 沈月挣扎着爬起来，扶住他。 泪水混合着血水流淌下来。 “快走！船要沉了！！”
然而。 就在这一刻。
“滋——滋——”
舰桥内，那原本已经损坏的广播系统，突然响了起来。 不再是佐藤的声音。 而是一个更加冰冷、更加苍老、甚至带着一丝电流杂音的陌生声音。
“精彩。” “真是精彩的角斗。”
林枫和沈月猛地抬头，环顾四周。
“佐藤那个废物，果然还是太自大了。” 那个声音缓缓说道，语气里没有一丝对死者的怜悯，只有冷漠的评估。 “不过，他的死是有价值的。他帮我测试出了‘样本A’的极限数据。在断肢、失明、濒死的状态下，依然能反杀强化型指挥官。S级……名副其实。”
“你是谁？！” 沈月对着广播大吼，手中的匕首紧紧护在胸前。
“我是谁不重要。” 那个声音带着一丝戏谑，仿佛是在看着笼子里的两只小白鼠。 “重要的是……这场实验，该收尾了。”
“轰隆——！！！”
还没等林枫反应过来，整个“大和”号突然剧烈震动起来！ 那不是内部的爆炸。 而是来自外部的、巨大的撞击！
“怎么回事？！” 沈月扶着林枫冲到破碎的舷窗边。
借着闪电的光芒，她看到了令她世界观崩塌的一幕。
在狂风暴雨的海面上。 一艘漆黑的、如同岛屿般巨大的……潜水母舰，破水而出。 它比“大和”号还要巨大，舰身上没有编号，只有一个诡异的标志： 一颗黑色的太阳，中间是一只滴血的眼睛。
“那是什么……”沈月喃喃自语。
“咔嚓——！”
四根巨大的、如同起重机臂般的金属抓钩，从那艘潜艇上伸出，带着液压的轰鸣声，直接刺穿了“大和”号的船底，死死地扣住了这艘正在下沉的驱逐舰！
那不是救援。 那是捕猎。
“滋——” 广播里的声音再次响起。 “‘黑太阳’第一特遣队，执行回收程序。” “启动‘安魂曲’。”
“安魂曲？” 林枫的心头涌起一股强烈的危机感。
“咔——嘶嘶嘶——”
舰桥四周的通风口突然全部打开。 大量的、黄绿色的气体，伴随着高压喷射的声音，瞬间充满了整个空间！
“毒气！！” 沈月脸色大变。 “是芥子气？！不……这味道……”
这气体带着一股甜腻的杏仁味。
“是神经毒气……” 林枫的“嗅觉”告诉他，这东西比芥子气更可怕。 “别吸……咳咳……”
但他太累了。 他的伤口太多了。 毒气不仅仅是通过呼吸，更是顺着他全身无数的伤口，直接渗入了他的血液，侵蚀着他的神经。
“扑通。” 角落里几个原本还苟延残喘的参谋，在接触气体的瞬间，直接口吐白沫，当场暴毙。
而林枫。 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在融化。 那股支撑着他的怒火，正在被一股冰冷的化学药剂强行浇灭。 他的意识开始模糊。 手脚失去了知觉，像是灌了铅一样沉重。 那是针对“强化体”专门研发的强效麻醉剂。
“沈……月……” 林枫用尽最后的力气，推了沈月一把。 “窗户……碎了……” “跳……跳海……”
“我不走！！” 沈月哭喊着，她的视线也开始模糊，但她的体质不如林枫，吸入这种毒气后，反应更剧烈，已经开始眩晕。
“走啊！！！” 林枫发出最后一声咆哮。 他知道，这艘潜艇的目标是他。 只有分开，沈月才有一线生机。
他那只完好的右手，猛地抓起旁边的一把椅子，利用回旋的巧劲，砸向了沈月。 不是为了伤她。 而是将虚弱的她，狠狠地推向了那个破碎的舷窗。
“林枫——！！”
沈月的身体滑出了窗外。 外面是狂风暴雨的大海。 清新的、带着咸味的海风瞬间涌入她的肺部，让她混沌的大脑清醒了一瞬。
在坠落的那一刻。 她回头。 看到了此生最绝望的一幕。
在弥漫着黄绿色毒雾的舰桥里。 那个浑身是血的男人，缓缓倒了下去。
而在舰桥的另一侧大门。 一群戴着仿佛猪嘴一样厚重防毒面具、身穿全封闭黑色橡胶防化服的士兵，像幽灵一样走了进来。 他们手里拿着的不是枪。 而是带着铁钩、锁链和电击器的……“捕兽杆”。
“回收开始。” “目标：样本A。” “状态：存活。” “打包，运往‘北境’。”
最后一眼。 沈月看到几根冰冷的铁钩，无情地勾住了林枫的琵琶骨。 像拖死狗一样，将他拖进了深渊。
“林枫——！！！！”
沈月坠入了冰冷的大海。 巨浪瞬间将她吞噬。
……
海面上。 老K的渔船在风浪中艰难前行。
“老K！！快看！！” 独眼龙指着远处。
借着闪电，他们看到那艘巨大的黑色潜艇，正缓缓下潜。 而那艘断成两截的“大和”号，已经被彻底抛弃，正在快速沉没。
“那小子呢？！” 老狗带着哭腔问。
老K死死抓着栏杆，指节发白。 他没有说话。 只是看着那片海域，直到最后一丝光亮消失。
“救人。” 老K突然下令。 “在那片海域里搜。”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那个女娃娃……可能还在。”
……
三天后。 某个不知名的海岸边。
沈月醒了。 她躺在沙滩上，手里还死死抓着一把带血的沙子。
老K坐在旁边，抽着旱烟，神色黯淡。
“他呢？” 沈月开口，声音哑得不成样子。
老K沉默了许久，才缓缓吐出一口烟圈。 “没找到。” “只有……这个。”
老K递过来一样东西。 那是林枫那条被斩断的、留在了“大和”号残骸附近的…… 机械假腿的碎片？不，那只是一截被烧焦的皮带扣。
沈月接过那块碎片。 没有哭。 她的眼泪，已经在海里流干了。
她站起身，看向北方。 那个方向，是那艘黑色潜艇消失的方向。 也是风吹来的方向。
“他没死。” 沈月的声音很轻，却比岩石还要坚硬。 “他们把他抓走了。” “我知道……他还活着。”
“丫头，你想干什么？” 老K看着她，眼神复杂。
沈月将那块碎片挂在脖子上，贴着心口。 她的眼神里，那股属于“特工”的冷酷，正在一点点回归，并燃烧成复仇的火焰。
“我要去找他。” “不管他在哪。” “不管那是地狱，还是深渊。” “我都会把他找回来。”
“我要把那个‘黑太阳’……” “连根拔起。”
老K看着她，良久，咧开嘴笑了。 虽然笑容比哭还难看。
“算我一个。” “老子这把老骨头，还能再折腾几年。” “走吧。” “我们去……招兵买马。”
风，吹过海面。 卷起千堆雪。
这是一场战争的结束。 也是另一场更宏大、更残酷战争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