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城南,一条快要被地图遗忘的死胡同尽头。
一处废弃的日式商社旧址,静静地伫立在深秋的萧瑟里。朱红色的木门斑驳陆离,上面交叉贴着早已褪色的封条,院墙上爬满了枯黄的藤蔓,像老人干瘪的血管。
赵铁柱和林婉儿站在门口,一股比秋风更冷的寒意,顺着脚底板往上钻。
“妹子,这地儿不对劲。”赵铁柱皱着眉头,那双属于出马弟子的眼睛,此刻像是两盏探照灯,来回扫视着院落,“太干净了,干净得邪乎。连个游魂野鬼都没剩下,跟拿大扫帚里里外外扫过一遍似的。”
林婉儿没有说话,她那张巴掌大的小脸在阴影下显得有些发白,一双水灵灵的眸子紧紧盯着那扇紧闭的大门,好看的眉头微微蹙起。
这里没有鬼气,却有一种……比鬼气更让人心悸的,虚假的“宁静”。
赵铁柱上前一步,蒲扇般的大手按在门上,稍一用力。
“嘎吱——”
一声令人牙酸的声响,厚重的木门被推开了一道缝。
就在门缝洞开的瞬间,两人眼前的景象,猛然一变!
哪里还有什么荒草丛生的破败院子!
眼前,赫然是一座灯火通明、张灯结彩的日式庭院!无数红色的灯笼高高挂起,庭院里宾客满堂,穿着和服的男男女女,脸上带着僵硬的微笑,举杯交错,却发不出半点声音。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浓郁的、混合着清酒、樱花和焚香的诡异气息。
庭院的正中央,停着一顶无比华丽的日式花轿。四个身穿白衣、面容如同白纸般光滑的轿夫,直挺挺地站在轿子旁。
看到赵铁柱和林婉儿,那四个“纸人”的头颅,以一种不符合人体结构的姿态,“咔吧”一声,齐刷刷地转了过来。
它们没有五官,却发出了一个平板、毫无感情的、重叠在一起的声音。
“贵客……请上轿……”
“呔!”赵铁柱的反应快到了极点,一声雷鸣般的暴喝,高大的身躯瞬间挡在了林婉儿身前,“何方妖孽,敢在爷爷面前装神弄鬼!柳仙太奶在此,还不给俺现出原形!”
说话间,他已经从怀里摸出了一张画满朱砂的黄符,阳刚煞气轰然爆发,就要朝着那顶诡异的花轿拍过去!
“赵大哥,莫动!”
一只冰凉的小手,死死地抓住了他那如同钢筋般的手腕!
是林婉儿!
她的声音,第一次,没有了平日的软糯娇憨,而是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急促与锐利!
“这是幻阵!是东瀛九菊一派的‘纸人抬轿’!是迷魂阵,不是鬼打墙!你越是用蛮力打,魂魄陷得越深,最后不用他们抬,你自己就把自己送进这鬼轿子里去了!”
赵铁柱动作一僵。
林婉儿没有给他任何思考的时间,另一只手已经从口袋里摸出了那六枚温润的铜钱,手腕一抖!
“叮叮当当……”
一阵清脆的声响过后,六枚铜钱以一个玄奥的卦象,落在了她白皙的掌心。
她的脸色,在看清卦象的瞬间,变得更加苍白,额角甚至渗出了细密的冷汗。
“赵大哥,信我!”她猛地抬头,那双水汪汪的眸子里,爆发出惊人的决断!
“闭上眼睛!现在!立刻!”
“把你的护身阳气提到最顶,心里什么都不要想,也别听!就默念你师父教你的静心咒!”
“然后,朝着你左前方,就是你手表上十点钟的方向,走七步!不多不少,就七步!”
“那里是‘伤门’,也是这龟儿子阵法的死穴!”
“走到地方,别犹豫,用你最猛的招,轰它!”
一连串的指令,如同连珠炮般,清晰、果决,不容置疑!
面对这生死关头,面对这诡异的幻境,赵铁柱的大脑甚至没有经过思考,只是本能地,选择了绝对的信任!
“好!”
他沉声应道,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猛地闭上了双眼!
在他闭上眼的瞬间,耳边那虚假的丝竹声陡然变得无比清晰,无数个声音在他耳边低语,引诱他睁开眼睛,引诱他走上那顶华丽的花轿。
【来吧……轿子里有你想要的一切……】
【金钱……美女……无上的法力……】
赵铁柱的嘴唇快速翕动,将那些魔音死死地挡在心门之外。他的世界里,只剩下林婉儿那句斩钉截铁的“信我”,和他自己沉重的脚步声。
他抬起脚,迈出了第一步。
脚下,仿佛踩进了粘稠的泥沼,每一步,都重若千钧。
“一步……”
“两步……”
他完全放弃了视觉,将自己的一切,都交给了身后那个娇小的,却在此刻无比可靠的身影。
“六步……”
当第七步,即将落下的时候。
赵铁柱的心头,猛地闪过林婉儿那双写满了决断的眼睛!
就是现在!
“轰!”
第七步,重重落下!
他猛地睁开双眼,那双虎目之中,精光爆射!
眼前依旧是那片歌舞升平的虚假幻象。
但他已经看到了林婉儿为他指出的,那唯一的真实!
他将全身的阳刚煞气,尽数汇聚于右掌掌心!一层淡淡的青光,在他掌上流转!
“破——!!!”
一声发自丹田的怒吼,如同平地惊雷,炸响在这片虚假的空间!
他那只蕴含着雷霆万钧之力的大手,狠狠地,朝着十点钟方向的空处,一掌拍下!
“哗啦——!!!!!”
仿佛一面巨大的镜子,被狠狠砸碎!
眼前那张灯结彩的庭院,那僵硬微笑的宾客,那顶华丽诡异的花轿……所有的一切,都在这一瞬间,如同破碎的玻璃,寸寸断裂,最后,化为了漫天的齑粉,消失得无影无踪!
阴冷的秋风,再次卷过。
他们,依旧站在那个荒草丛生的,破败的院子里。
而在赵铁柱的掌心之下,那片空无一物的地面上,一个半埋在土里,只有巴掌大小,刻画着诡异菊花符文的木偶,正发出一声清脆的悲鸣。
“咔嚓!”
木偶的身上,瞬间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而后,彻底碎成了两截!
阵,破了!
“呼……呼……”赵铁柱大口喘着粗气,一掌耗尽了他大半的力气,但他脸上却露出了劫后余生的笑容。
“妹子!成了!俺……”
他的话,戛然而止。
他猛地回头,却看到林婉儿的身体,正不受控制地,软软地向后晃去。
“噗——”
一丝殷红的鲜血,顺着她那苍白的嘴角,缓缓溢出,滴落在她胸前那身洗得发白的军装上,像一朵凄厉的,盛开的梅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