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阵富有节奏的敲门声,像冰冷的针尖刺破了护林站内短暂的宁静。陈垣屏住呼吸,肌肉紧绷如拉满的弓弦,阴影将他完全吞没,只有锐利的目光穿透黑暗,死死锁住那扇腐朽的、仿佛随时会碎裂的木门。
门外的人并未强行闯入,也未再次叩响。片刻的死寂后,一个低沉、平稳,甚至带着一丝奇异安抚力量的男声透过门板的缝隙传来,清晰得仿佛就在耳边:
“陈垣先生。我没有恶意。若为敌,你此刻听到的应是破门声,而非问候。” 声音顿了顿,似乎在给他消化信息的时间,“我代表‘守望者’,带来了关于‘眼睛’的消息——那些你已察觉,以及尚未察觉的,无处不在的眼睛。”
“守望者” ?这个称谓让陈垣心脏猛地一跳。在李文渊的录音和守夜人的传承中,从未明确提及这个组织,但它又与“守夜人协议”中需要“守望者授权”的提示隐隐对应。是友?是敌?还是另一个层次的博弈者?
权衡只在刹那。对方能精准找到这里,并且点破他的处境,躲避已无意义。陈垣缓缓从阴影中站起,但没有放松警惕,手中的木棍依旧紧握,沉声问道:“什么眼睛?”
“请开门,容我当面陈述。你持有羽笔,我身负‘荆棘徽记’,真假一验便知。” 门外的声音依旧平静。
陈垣深吸一口气,猛地拉开了木门。门外站着一个身影,几乎与浓重的夜色融为一体。他身形挺拔,穿着深灰色的户外冲锋衣,面容普通,属于扔进人海便难以辨认的类型,但那双眼睛却异常明亮、深邃,仿佛能吸纳所有光线,又能在瞬间迸发出锐利的光芒。他看起来约莫四十岁,气质冷峻如磐石,整个人散发着一股经过严格训练的、内敛而精干的气息。
看到陈垣,他微微点头,然后抬起右手,掌心向上,拇指在内侧一个不起眼的指环上轻轻一按。一道微弱的、呈现出纠缠荆棘形态的淡蓝色光晕,在他掌心一闪而逝。与此同时,陈垣怀中的传承羽笔也传来一阵极其细微的温热。
一种玄妙的感应确认了彼此的身份标记。陈垣侧身,示意对方进来,随即迅速关上门。
来人自称“李琟”。他没有寒暄,直接走到桌前,目光扫过那台老旧的笔记本电脑和无线电设备,眼神中没有评判,只有快速的评估。
“‘守望者’并非守夜人,” 李琟开门见山,他的语速不快,但每个字都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我们更像是一支独立的‘观测与预警部队’。守夜人守护的是知识本身,如同守护火种的祭司;而我们,‘守望者’,守护的是守夜人体系的安全与隐匿,是潜伏在阴影中的哨兵与壁垒。”
他提供了一个全新的、互补的视角,解释了为何守夜人网络能跨越数百年而未被“归一者”彻底渗透——有一支看不见的力量在为他们清理尾巴,构筑防线。
“李文渊先生的牺牲,以及周波先生的陷落,我们未能及时阻止,这是我们的失职。” 李琟的声音里听不出太多情感,但紧抿的嘴角泄露了一丝沉重,“欧阳寰宇基地的毁灭,暂时打断了‘归一者’在此区域的强势存在,但也如同捅了马蜂窝。他们并未伤筋动骨,只是迅速转变了策略。”
他拿出一个巴掌大的、没有任何品牌标识的平板设备,激活后,一幅复杂得令人头晕目眩的全球动态网络图呈现在陈垣面前。图上,代表守夜人节点的七个光点依旧亮着,但周围却环绕着密密麻麻、如同嗜血飞蠓般的红色小点,它们不断试图靠近、渗透,有些甚至已经附着在节点光晕的边缘。
“这是我们现在面临的‘监视网络’,” 李琟用手指放大几个区域,“它不再是单一的‘归一者’直属行动队。它变得更加多元,更加隐蔽。”
他指向京都区域:“这里,三家背景深厚的跨国科技企业,近期以‘文化交流’和‘数字档案合作’为名,向千岛家族掌控的博物馆和文库派出了庞大的‘技术团队’,其核心成员经我们交叉验证,与‘归一者’外围智库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他们在试图用合法的、商业的外衣,接近并扫描所有核心文献。”
接着是维也纳:“安娜·施特劳斯博士接到的‘慰问’和‘保护’提议,源自一个与欧洲古老银行联盟关系密切的‘学术基金会’。该基金会长期资助一些涉及历史修正主义和知识伦理管控的研究项目,是‘归一者’进行思想渗透和人才筛选的白手套。”
他又放大到陈垣所在的这片山区:“至于你,陈垣先生。你认为你成功隐匿了行踪?看看这个。” 他切换画面,显示出一段经过处理的卫星遥感数据和多频谱扫描图像。图像上,以护林站为中心,方圆五十公里内,至少有四个不同的信号源在进行间歇性的、低强度的扫描探测。其中两个源自身份不明的低轨道监视卫星,一个来自一架伪装成民用航测的小型无人机(已在两小时前被我们干扰并引导坠毁),还有一个,则源自……山下那个看似平静的、只有几十户人家的小村庄。
“村里的新‘扶贫项目’,引入了一套先进的‘农业环境监测系统’,” 李琟语气冰冷,“其传感器的灵敏度和指向性,远超农业所需。它在持续监测这片区域的异常电磁波动和……生物特征信号。”
陈垣感到一股寒意从脊椎升起。他以为自己暂时安全,却不知早已暴露在无数双“眼睛”的交叉注视下——从天基卫星到空中无人机,从商业合作到基层渗透,从数字空间到物理世界。“归一者”编织的这张监视网,其广度、深度和渗透力,远超他之前的想象。它不再是单纯的追杀,而是一种全方位的、系统性的、令人窒息的监控生态。
“他们为什么不动手?” 陈垣问出了关键问题。
“几个原因,” 李琟分析道,逻辑清晰,“第一,欧阳寰宇的失败让他们投鼠忌器,对守夜人,尤其是你,所掌握的力量(特别是地脉相关)需要重新评估。第二,基地毁灭的动静太大,引来了官方和国际社会的关注,他们需要时间善后并淡化影响,大规模武装行动风险过高。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他们现在的首要目标,可能不再是立即清除,而是理解、吸纳并控制。他们想得到守夜人网络的核心秘密,尤其是地脉的奥秘。活着的、能被研究的你,比死去的你更有价值。”
“那你和‘守望者’的计划是什么?” 陈垣看向李琟。
“我们无法根除所有‘眼睛’,那不现实。” 李琟收起平板,“但我们可以为你制造‘盲区’,提供移动路径,并设法干扰甚至反向利用部分监视节点。你需要尽快离开这里,前往下一个安全节点。同时,你必须开始学习如何在这些‘眼睛’的注视下行动——如何伪装你的数字足迹,如何利用环境掩盖你的生物信号,如何识别并规避各种形式的监视陷阱。”
他递给陈垣一个轻薄如皮肤般的透明贴片和一枚看起来像普通石子的物体。“信号折射贴,能轻微扭曲近距离生物扫描。环境拟信标,模拟常见动物的生命体征和移动模式,用以混淆低空侦察。更高级的装备,会在你需要时提供。”
陈垣接过这两件小东西,感觉手中的重量远超它们的物理质量。他不再只是一个被迫逃亡的守护者,他必须成为一名在无数窥视下潜行的“阴影行者”。
就在李琟准备详细说明撤离路线时,他手腕上一个类似手表的小型设备突然发出极其细微的震动。他低头看了一眼,脸色微变。
“高频段紧急通讯……来自开罗节点。” 他快速操作了几下,试图稳定信号,但只接收到一段极其模糊、夹杂着巨大干扰和爆炸声的语音碎片:
“……沙沙……圣殿……他们找到了……沙沙……不是‘归一者’……是……更古老的……沙沙……‘窃据者’……小心……沙沙……”
通讯彻底中断。
护林站内陷入一片死寂。陈垣和李琟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凝重。
“窃据者”?
一个新的,似乎比“归一者”更古老、更神秘的名词出现了。
无处不在的眼睛背后,似乎还隐藏着更深的、不为人知的阴影。舞台的帷幕,仅仅掀开了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