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州大学的冬阳,是裹着山城特有的薄凉的。它像一层被揉松的棉絮,软乎乎地铺在302宿舍的书桌上,把摊开的复旦考研大纲染成了暖黄色。
韩枚刚用镇纸压住大纲的边角,林晓晓便捧着手机,像捧着一块烫手的冰,猛地凑到她眼前——屏幕的冷光撞在韩枚眼底,晃得她睫毛颤了颤。
“枚枚快看!这视频说‘上帝不掷骰子’,要是量子力学那套被证实了,咱们的人生岂不是早就被写死了?”
林晓晓的声音里裹着少年人特有的迷惘,指尖在屏幕上点了点,“你看,平行世界里有无数个你——有的在咱们贵州老家开银饰店,有的根本没打算考研,还有一个……连上海都没去过,没遇见过金一诺姐呢!”
韩枚的目光落在屏幕上:数个裹着模糊人体轮廓的地球模型,悬浮在深蓝色的模拟星空中,被淡蓝色的电流线条串联成一条蜿蜒的链。
“平行世界壹”“平行世界贰”的黄色字样,像冰冷的标签,贴在每个地球的表面。其中一个“平行世界叁”的模型上,那个“自己”正蹲在老家的院坝里,手里拿着的不是刻刀,是刚摘的桂花枝。
她的指尖,无意识地抚过摊在大纲旁的银戒——那是一枚刻了一半的缠枝纹银戒,纹路是金一诺在上海教她的。此刻,冬阳正落在银戒的刻痕里,泛着一道执拗的微芒,像被揉碎的星子。
“爱因斯坦说‘上帝不掷骰子’,是他不愿相信宇宙的底层是纯粹的概率。”韩枚的声音很轻,像落在银戒上的雪,“可他从来没说,人不能主动选择照亮自己的那束光啊。”
林晓晓把手机又往前递了递,屏幕几乎贴到韩枚的鼻尖:“可视频里说,这些平行世界的‘你’,都是真实存在的!那你怎么知道,现在选择考复旦,不是某种早就写好的程序?说不定另一个世界的你,正嘲笑这个‘非要折腾’的你呢!”
韩枚没有立刻回答。她抬起手,指尖捏着那枚银戒转了转——刻到一半的缠枝纹还带着毛边,是她昨天熬夜练手时,因为手抖划歪的一道痕。
她想起金一诺在上海工作室里说的话,当时她正把一块银料放进退火炉,侧脸被炉火映得很暖:“银料这东西,刚拿到手都是灰蒙蒙的,得自己一锤一锤敲,一下一下磨,才能透出光来。它的亮,不是平行世界给的,是你自己挣的。”
她拿起刻刀,拇指抵住刀背,屏住呼吸,在那道歪掉的缠枝纹旁,稳稳地补了一道新痕。金属摩擦的“沙沙”声,在安静的宿舍里格外清晰。
“就算有无数个‘我’存在,”韩枚抬起头,眼底的光比冬阳更亮,“也只有此刻这个‘我’,是亲手摸过上海工作室里的银料、闻过陆奶奶家老桂树的花香、被金一诺那通越洋电话实实在在焐热过指尖的。”
她顿了顿,指尖轻轻点了点考研大纲上“合成生物学”的标题:“平行世界的‘她们’或许有更轻松的路——比如在老家卖银饰,不用啃这些难啃的通路;比如没去上海,不用牵挂陆奶奶的红烧肉和桂姨的酸汤鱼。可那些‘她们’,都不是这个……正拿着刻刀,在考研大纲上为自己搏一个未来的我。”
一片金黄的银杏叶,恰在此时从窗外飘进来,打着旋儿,不偏不倚地贴在了手机屏幕上那个“平行世界叁”的字样上。叶尖的脉络,刚好盖住了那个“蹲在院坝里摘桂花”的自己,像一个温柔的封印。
林晓晓愣了愣,下意识地把手机收了回去。韩枚却忽然想起在上海的那个午后——金一诺把焊好的雏菊银饰放在透明的pmmA底座上,对着光仔细检查。阳光从工作室的天窗落下来,落在她的发顶,也落在银饰的花瓣上。
“你看,”金一诺侧过头,笑眼弯弯,“这枚银饰的光,是我调了三次焊枪温度、磨了五遍花瓣才出来的。就算平行世界里有一模一样的银饰,也不是我手里这枚,带着我温度的。”
韩枚把那枚刻了一半的银戒,轻轻放在考研大纲翻开的“高通量实验设计”那一页。银戒的微光,正好落在“对照组设置”那几个黑色铅字上,像给枯燥的知识点镀了层暖。
“我前两天看了篇论文,说量子力学里的‘观测者效应’——粒子的状态,是观测者的选择决定的。”韩枚的声音不大,却像刻刀划过银面,留下清晰的痕迹。
“就算真的有无数条‘注定’的路径,那此刻我在这里磨银戒、背知识点,也是那‘注定’之中,我最为心甘情愿、全力以赴的一部分。就像观测者选择了‘看’,粒子才会显露出它的模样;我选择了‘走’,这条路上的光,才会为我亮起来。”
林晓晓似懂非懂地“哦”了一声,抱着手机爬回了自己的上铺。宿舍里又安静下来,只有窗外的风,裹着银杏叶的碎响,轻轻拍打着玻璃。
韩枚却不再看大纲,她的指尖落在手机屏幕上——金一诺的微信对话框还停留在昨天,对方发了张陆奶奶家老桂树的照片,配文:“桂姨说,酸汤鱼的酸笋已经腌到第三坛了,就等你复试来开坛。”
这句话像一粒投入心湖的石子,漾开圈圈涟漪。她想起在上海时,桂姨站在厨房门口,系着蓝布围裙,手里拿着刚切好的酸笋:“枚枚,等你下次来,姨给你做最酸的酸汤鱼,酸得你能多吃两碗饭。”
她提起笔,是那支刻银戒时用的细头笔,在大纲的空白处,一笔一笔画下了一枚小小的、圆满的银戒。缠枝纹绕着戒面,像把上海的银屑、贵州的桂香,都缠在了一起。在银戒旁边,她写下一行字:
「磨亮此身此刻的光,胜过仰望平行宇宙的万千星辰。」
冬日的太阳,缓慢地挪过书桌,把银戒的微光与笔记的墨色,织成了一张温柔的网。韩枚忽然觉得,那些被她紧紧握在掌心的——刻了一半的银戒、翻皱的考研大纲、金一诺的微信、桂姨的酸笋坛,比星空中任何缥缈的“平行世界”,都更暖,也更真实。
她拿起刻刀,对着银戒的缠枝纹,又补了一道痕。金属的冷,被指尖的暖裹住,慢慢透出了光。
而书桌上的考研大纲,在冬阳里,正一页一页,铺成通往上海的路。
韩枚合上书时,忽然想起金一诺教她的银饰步骤,和手里的考研知识点竟隐隐对应——“质粒构建”像极了“银料退火”,都是为后续“塑造”打底;“pcR扩增”恰似“花纹复刻”,都是精准的复制与放大;“western blot”则和“做旧显色”异曲同工,核心都是让目标清晰显现。
她干脆从抽屉里拿出一个新笔记本,在扉页写下“银饰·考研联想清单”,然后一笔一笔,把银饰步骤和知识点一一对应:
1. 银料退火→质粒构建: 银料经高温软化,是为了更好地塑形;质粒载体的构建,是为了承载目的基因的“重塑”。
2. 花纹刻绘→引物设计: 刻刀的走向决定银饰的纹路;引物的序列决定pcR的特异性。
3. 焊枪熔接→dNA连接酶: 焊枪让银片拼接成完整的饰件;连接酶让目的基因与载体连为一体。
4. 做旧显色→western blot: 用酸液腐蚀出银饰的纹路层次;用抗体显色出蛋白的表达痕迹。
写着写着,她忽然笑了——这哪里是“记忆清单”,分明是把上海的银料、贵州的书桌,把此刻的自己,和远方的梦想,都缝在了一起。
当林晓晓再次从上铺探出头时,看见的是韩枚趴在书桌上,一边画着银戒的纹路,一边在考研大纲上标注重点。冬阳落在她的发顶,像金一诺工作室里的那束光,温柔,却有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