邙山演武的尘埃尚未完全落定,那股由数万将士呐喊汇聚而成的肃杀之气,依旧盘旋在洛阳城的上空,久久不散。市井坊间,茶余饭后,人们仍在津津乐道着那日玄色南军如雨的弩箭与红色北军如山的阵列,言语间充满了对强大军威的自豪与安心。
然而,帝国的最高统治者,却已将这短暂的兴奋与喧嚣置于脑后。演武是检验,是展示,但绝非终点。刘宏深知,一支强大的军队,不仅需要锋利的爪牙,更需要一个绝对忠诚、不可动摇的灵魂。
次日清晨,天光未亮,参与演武的主要部队——北军五校、西园八校尉以及部分羽林精锐的校尉以上军官,共计百余人,接到了紧急诏令,即刻入南宫觐见。
没有盛大的仪仗,没有繁琐的流程。军官们被直接引到了南宫深处,一片被高墙环绕、平日用作皇家校场的开阔之地。场地四周,矗立着熊熊燃烧的巨大火盆,跳动的火焰驱散了黎明的寒意,也将场地中央那片肃穆的景象映照得格外清晰。
场地正中,搭建起一座不算高大,却异常庄重的木台。木台之上,肃立着皇帝刘宏。他依旧身着昨日的玄色骑射服,未戴冠冕,但仅仅是站在那里,便自然成为整个天地的中心。太尉皇甫嵩、司空卢植、尚书令荀彧等重臣,静立台下左右。
更引人注目的是,在木台两侧,整齐地竖立着数十面旗帜。这些旗帜形制统一,皆为玄色底面,边缘滚着代表大汉火德的赤红色边。旗帜中央,以雄浑有力的笔触,绣着一个巨大的、仿佛蕴含着无尽力量与威严的汉字——“汉”!而在“汉”字下方,则用稍小的字体,绣着不同的编号与称谓:“北军一校”、“射声营”、“西园典军营”、“羽林左骑”……
晨风拂过,卷动旗面,那一个个“汉”字仿佛要活过来,腾空而起。一股无形的、沉重而神圣的氛围,笼罩着整个校场。所有入场的军官,无论平日如何骄悍,此刻都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整理甲胄,按剑肃立,目光敬畏地望向高台,望向那些在火光中猎猎作响的旗帜。
刘宏的目光,如同实质般扫过台下每一位军官的脸庞。他看到了曹操眼中的锐利与沉思,看到了袁绍脸上难以掩饰的渴望与一丝隐藏得很好的复杂情绪,看到了孙坚(虽未直接参与演武,但因其战功被特召)那毫不掩饰的炽热战意,也看到了众多北军老将脸上的沉稳与期待。
“诸卿!”刘宏开口,声音在校场上空回荡,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打破了黎明前的寂静,“昨日邙山演武,朕心甚慰!朕看到了尔等的勇武,看到了大汉将士的赫赫军威!”
他略微停顿,语气陡然一转,变得无比凝重:“然,朕今日召尔等前来,非为嘉奖昨日之功,而是要赐予尔等,以及尔等麾下数万将士,一份重于千钧的信任,一个必须用生命去守护的誓言!”
他的手臂抬起,指向身侧那一面面玄底赤边的旗帜。
“此旗,名为‘汉字旗’!亦是尔等各部之军旗!自今日起,凡我大汉王师,皆以此旗为号!旗在,则编制在,荣耀在!旗倒,则编制除,荣耀失!”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力量:“尔等需谨记!尔等手中之刀剑,身上之甲胄,口中之粮饷,皆来自于这面旗帜所代表的国家!尔等之荣耀,亦系于此旗!”
他向前一步,目光如炬,仿佛要烙印进每个人的心底:“或许,在过去,有些人口中称颂陛下,心中却只知有将主,不知有朝廷!或许,有些人认为,自己是某某将军的部曲,是某某家族的私兵!”
刘宏的声音如同寒冰,带着凛冽的警告:“但自今日起,朕要你们,也要这天下的所有人都清清楚楚地明白——你们,首先是大汉的军人!是这面‘汉’字旗下的战士!你们唯一的忠诚,只能献给这个国家,献给代表这个国家的——皇帝!”
“军队,是国之重器,非一人一家之私产!将帅可更替,士卒可轮换,但这面旗帜所代表的忠诚与责任,永不可易!”
这番话,如同重锤,狠狠敲击在在场所有军官的心头。尤其是那些北军老将,以及如袁绍这般出身世家、在军中经营自己势力的将领,更是心中剧震。他们明白,这不仅仅是一次授旗,这更是一次彻底的思想整肃,是皇帝在以一种无比郑重的方式,收回、或者说,从根本上确立对军队的最高控制权!从此以后,“皇甫家兵”、“袁氏部曲”这类概念,将失去存在的法理和道德基础!
训话完毕,授旗仪式正式开始。
刘宏亲自拿起第一面旗帜,旗杆粗壮,旗面沉重。他目光扫向台下,沉声道:“北军五校,长水校尉,鲍鸿!”
一员身材魁梧、面容刚毅的老将应声出列,快步走上木台,单膝跪地,双手过头。
刘宏将旗帜郑重地交到鲍鸿手中,沉声道:“鲍鸿!朕将此旗授予你及长水营!望你率麾下儿郎,如长水奔流,涤荡奸邪,永固汉土!”
鲍鸿双手微微颤抖,不是因为旗重,而是因为这份沉甸甸的信任与责任。他猛地抬头,声音洪亮,带着一丝哽咽:“臣,鲍鸿!谨遵圣谕!长水营上下,必以此旗为魂,效忠陛下,效忠大汉!旗在人在,旗亡人亡!”
“好!”刘宏赞许地点点头。
鲍鸿起身,双手紧握旗杆,将那面绣着“汉”字和“北军长水”的旗帜高高举起,转身面向台下。玄色旗面在晨风和火光中 fully unfolded,那巨大的“汉”字仿佛在燃烧。台下所有军官的目光都聚焦在那面旗帜上,眼神复杂,有羡慕,有激动,更有一种无形的约束感开始生成。
“北军五校,射声校尉,曹操!”
曹操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激荡,稳步上台,跪倒。
“曹操!朕将此旗授予你及射声营!望你弓弩所指,皆为汉土!箭矢所向,尽是大汉之敌!”
曹操双手接过旗帜,感觉手中的分量远超预期。他抬起头,目光坚定如铁,声音清晰而有力:“臣,曹操!蒙陛下信重,必率射声营将士,勤练不辍,使弩箭之利,冠绝三军!此旗所向,便是吾等效死之处!陛下指东,臣绝不向西!”
刘宏深深看了曹操一眼,点了点头。
紧接着,“西园典军校尉,曹操!”再次被叫到。曹操刚刚退下,又再次上台,领取属于他西园军系统的典军营军旗。一人掌双旗,足见皇帝对其之信重,也让台下不少将领目光闪烁。
“西园中军校尉,袁绍!”
袁绍整理了一下衣甲,努力让自己的步伐显得沉稳,上台跪倒。
“袁绍!朕将此旗授予你及中军营!望你恪尽职守,成为护卫京畿、拱卫皇权的磐石中坚!”
袁绍双手接过旗帜,朗声道:“臣,袁绍!领旨谢恩!中军营必为陛下手中最锋利之剑,最坚实之盾!袁氏累世受国恩,臣必肝脑涂地,以报陛下!”他的话语慷慨激昂,但低头瞬间,眼底深处却掠过一丝极难察觉的阴霾。这面旗帜,是荣耀,更是枷锁。
刘宏面色平静,继续授旗。
“长沙太守,孙坚!”
孙坚虎步上台,声若洪钟:“臣在!”
“孙坚!你平定荆南,有功于国。朕特赐你‘长沙营’军旗!望你持此旗,镇守南疆,扬我汉威!”
“陛下!”孙坚双手接过旗帜,猛地一顿,旗杆底部砸在木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他昂首道,“臣,孙坚!必以此旗为号,凡陛下旨意所至,纵刀山火海,坚亦往矣!长沙营,愿为陛下扫平一切不臣!”他的表态,直接而炽烈,带着浓郁的个人风格。
一面面旗帜被授予出去。
“屯骑营!”
“越骑营!”
“步兵营!”
“羽林左监!”
“羽林右监!”
……
每一声唱名,每一次授旗,都伴随着将领铿锵有力的誓言。校场之上,旗帜如林,那一个个巨大的“汉”字连成一片,在晨曦与火光的交织中,构成了一幅无比震撼、象征着权力与忠诚彻底收归中央的画卷。
当最后一面旗帜授予完毕,所有获旗将领手持军旗,在台下重新列队。百余面玄底赤边的“汉”字旗同时展开,迎风招展,猎猎作响!那景象,庄严肃穆,气势磅礴!
刘宏站在高台之上,俯瞰着这片由忠诚誓言与钢铁意志汇聚而成的旗海,心中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掌控感与责任感。这不仅仅是一场仪式,这是他重塑帝国军事体系的里程碑!从今往后,这支军队的魂,被牢牢地系在了“汉”字旗上,系在了他的手中。
“诸卿!”刘宏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仪式临近尾声的总结与升华,“旗帜,已授予尔等!此旗,重于性命!它代表着朕对尔等的信任,更代表着尔等对朕、对大汉江山的承诺!”
他目光锐利,如同出鞘的宝剑,扫过每一张面孔:“望尔等归营之后,将此旗高悬于营门之上,矗立于校场之中!要让每一位士卒,每日都能看到它,铭记它!要让他们知道,他们为何而战,为谁而战!”
“自今日起,凡我大汉军人,见‘汉’字旗,如见朕躬!旗之所指,兵锋所向!胆敢有违抗旗令、亵渎军旗者,无论官兵,皆以叛国论处,格杀勿论!”
“谨遵圣谕!陛下万岁!大汉万岁!”台下,百余将领齐声怒吼,声震云霄,与那飘扬的旗海相互呼应,彰显着无可动摇的意志。
仪式结束,将领们怀着各异的心情,捧着那面面沉甸甸的军旗,依次退场。他们知道,回到军营,还有一场面向全体士卒的、规模更大的宣示仪式在等待着他们。皇帝要将“忠君爱国,旗在人在”的思想,彻底灌输到每一个士兵的脑海里。
校场渐渐空荡,只剩下刘宏与几位核心重臣,以及那些依旧在燃烧的火盆。
皇甫嵩抚须感慨:“陛下,此授旗仪,意义深远。假以时日,军中只知有陛下,有国家,而不知有私主矣!此乃强军固国之本!”
卢植也颔首道:“确是如此。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如今名分已定,纲纪重铸,军队方能如臂使指。”
荀彧则更关注实际效果,轻声道:“只是……此举虽定大局,然难免触动些人固有之利。如袁本初等人,其家族在军中影响颇深,恐非心甘情愿。”
刘宏闻言,冷冷一笑,目光仿佛能穿透宫墙,看到那些正在离去将领的背影:“朕知道。袁本初方才誓言煌煌,只怕心中另有计较。还有那孙文台,勇烈可用,然其性如烈火,还需善加引导,方能不为双刃之剑。”
他顿了顿,语气转为森然:“但,大势已成!这面‘汉’字旗,就是规矩,就是法理!顺之者昌,逆之者亡!谁敢阳奉阴违,朕不介意,用他的人头,来为这新立的规矩,祭旗!”
话音刚落,那名年轻的内侍再次如同鬼魅般出现,脸上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甚至有一丝惊慌。
“陛下!八百里加急!渔阳……渔阳郡守张举,杀朝廷使者,焚毁官仓,裹挟军民,自称‘天子’,公开……反了!并与入境鲜卑骑兵合流,其兵锋已威胁蓟县!刘幽州(刘虞)发来最后求援,言……言蓟县若失,则幽州门户洞开!”
消息如同晴天霹雳!
刚刚完成授旗,强调完忠诚,后方就出现了如此恶劣的叛乱!而且还是郡守一级的地方大员,直接勾结外敌造反!
皇甫嵩、卢植、荀彧三人脸色瞬间变得无比难看。
刘宏脸上的冷意却骤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平静,但那平静之下,是即将喷发的火山!
他缓缓转头,看向校场上那面依旧在高处飘扬的、最大的“汉”字帅旗,嘴角,慢慢勾起一抹冰冷到极致的弧度。
“好……很好。”
他的声音很轻,却让身旁的三人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
“正好。”刘宏的目光如同万载寒冰,锁定在北方,“朕刚铸好了忠君的旗,正需要……用叛国者的血,来染红它!”
“传朕旨意:点将,发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