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气场。一种不需要通过咆哮和拍桌子就能建立起来的权威。
这是过去的时间里,杨明宇通过一次次的“奇迹”和无可辩驳的实力,让他们潜意识里保持敬畏。
杨老师在场,不允许失控。
这是14班一条不成文的铁律。
杨明宇的视线在全班同学的脸上一一扫过,他看到了大多数人眼中的震惊和好奇,看到了少数人眼中的担忧,也看到了一些人眼中的不忍。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那个依旧僵在原地,仿佛被全世界抛弃了的身影上。
苏晓蔓。
她还保持着那个摇摇欲坠的姿势,脸色惨白得像一张纸,那双一向高傲的漂亮眼睛里此刻只剩下空洞。
像一个迷路的孩子,突然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杨明宇轻轻地叹了口气。
该来的终究是来了。
他没有走过去扶她,也没有说任何安慰的话。因为他知道,在众目睽睽之下,任何形式的特殊关照对此刻的苏晓蔓来说都是一种残忍的提醒,是在提醒她“你出事了”,是在加剧她的难堪。
真正的保护不是把她拉到聚光灯下嘘寒问暖,而是让聚光灯熄灭,让她重新回到人群中成为一个普通人。
于是,杨明宇做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有些意外的举动。
他径直走上讲台,拿起粉笔转身在黑板上写下了今天的课题——《兰亭集序》。
然后,他头也不回地,用一种极其平淡的、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的语气,说了一句:
“苏晓蔓同学,请回到你的座位上。不要影响大家上课。”
这句话带着点不近人情的严厉。
但就是这句严厉的话也让她从震惊中回过来神。
“回……回到座位上?”
她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的溺水者动了起来。她弯下腰,将散落一地的书本胡乱地塞进书包,然后一步一步地走回了自己的座位。
整个过程始终低着头,不敢看任何人的眼睛。
她能感觉到,背后有无数道目光像针一样扎在她的身上。
她坐下的那一刻,上课的铃声响彻了整个校园。
“好了,我们开始上课。”
杨明宇的声音,准时响起。
从一些重要的重点实词再到文中的一些特殊句式,再到段落的大意最后是作者的思想情感。
他强行将整个班级的注意力,从新闻中拉回到了课本中。
这是一场无声的角力。
一开始,效果并不好。
大部分学生都有些心不在焉。他们的耳朵听着杨明宇讲课,但眼睛,却总是偷偷瞟向苏晓蔓。
而苏晓蔓则完全处在一种灵魂出窍的状态。
她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黑板上的那些文字在她眼里都变成了一团团模模糊糊的东西。
她的脑海里,只有一个画面在反复地回放——父亲那张印在新闻App上的照片。
怎么会这样?
不可能的。
这一定是假新闻!一定是那些爸爸的政敌在恶意中伤他!
对,一定是这样!
爸爸那么清廉,那么正直,他怎么可能会“严重违纪”?他上周还打电话告诫我,要遵守规则,要堂堂正正做人……
一个自己都如此要求的人,怎么可能会犯那样的错误?
她的心里拼命地为父亲寻找着理由,试图用这种方式来对抗那个让她无法接受的残酷事实。
但同学们的小声议论没有停止过,虽然大家并不是在讨论她,但她却认为大家都在说她,她感觉自己快要喘不过气来了。
她想站起来,想大声地冲那些人大喊,想捂住自己的耳朵,想逃离这个让她无地自容的教室。
但她动不了。
她的身体像是被灌满了铅,沉重得不听使唤。
就在她感觉自己快要晕过去的时候,杨明宇的声音突然响起。
“这道题,我请一位同学来回答一下。”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谁都知道,这个时候,谁被点到名,谁就是撞到了枪口上。
然后,他们听到了谁都没想到的名字。
“苏晓蔓。”
刷——!
全班所有的目光,再一次看向了苏晓蔓的身上。
这一次,目光里又多了一丝同情。
杨老师……这是要干什么?
他难道不知道,苏晓蔓此刻根本不可能回答出任何问题吗?
他这是……要亲手给这个女孩补上最后一刀吗?
就连赵敏都忍不住抬起头,用哀求的目光看向了讲台上的杨明宇。
苏晓蔓缓缓地站了起来。
她的身体在微微地颤抖。
她看着黑板上陌生的题目,张了张嘴,一句话都没说出来。
杨明宇站在讲台上静静地看着她。
他的眼神里,没有催促,没有不耐烦,也没有怜悯。
他的眼神很平静。
他就那样看着她,仿佛在进行一场无声的对视。
时间,一秒,一秒地过去。
她快要撑不住了。
就在她的眼泪即将夺眶而出的那一瞬间。
杨明宇开口了。
“这道题的答案是。固知一死生为虚诞,齐彭殇为妄作。”
他自己说出了答案,自己给出了讲解,然后对苏晓蔓说:
“请坐。”
说完,他便转过身,继续在黑板上写下一个理解性默写,仿佛刚才那个尴尬的瞬间,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课堂插曲。
苏晓蔓缓缓地坐了下去。
她依旧低着头,她不傻。
她瞬间就明白了杨明宇的用意。
他点她起来,不是为了羞辱她。
恰恰相反是为了保护她。
他用这种方式,强行将她拉回到了一个回答不出问题的普通学生的身份。
他用这种方式打断了她脑子里那不受控制的胡思乱想,强迫她将注意力集中到课堂上来。
他用这种方式告诉了全班所有同学:苏晓蔓家里的事,我不管。但在我的课堂上,她就是一个学生。你们谁也别想再用异样的眼光去看她,谁也别想再把她当成茶余饭后的谈资。
他用他身为老师的权威为她筑起了一道防火墙。
想明白这一切,苏晓蔓的眼泪再也忍不住,大颗大颗地滴落在摊开的课本上。
那情绪里,有委屈,有迷茫,有感动。
这堂课,对14班的同学来说是史上最漫长的一节语文课。
而对苏晓蔓来说,这却是她人生中,最重要的一堂课。
她什么知识点都没听进去。
但她却知道有一个会保护她。